收拾好行李退了房,拖着行李趕往工地上去,以後工作的地方,就是他的家。他暫時還沒想好如何回去面對家人,索性冷處理,總要回去的,只是不是現在。
到了工地上,住進了臨時搭建的活動板房,主管和項目經理的房間都是獨立且設備齊全的,這點福利還不錯。
投入工作中的葉叢幾乎沒了雜念,一心讓工作充實自己,只有忙碌起來,才不會去想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往。
中午在辦公室休息,辦公室其實也是臨時搭建的活動板房,完工就拆的。平時研究圖紙就在這裏,而今天不知什麽情況,辦公室來了好幾波人,項目經理說是合作公司負責人,專門實地考察研究。
其實就是一群人戴着安全帽滿工地跑,具體研究出個什麽東西不好說,畢竟參考的成分多些,會不會采用還很難說。
不過此時這群人中有一個人很顯眼,他是認識的,就是李珊媛,她怎麽也來了?
辦公室比較熱鬧,但除了接待人員,其他人還是很佛系在自己位置上辦公,葉叢正在想要不要上去打個招呼,人太多,打擾人家辦正事好像不太禮貌,但這老遠看到校友不打招呼似乎也說不過去,正猶豫着,人家李珊媛自己過來了。
“男神!”李珊媛每次開口都叫他男神,這讓他無地自容,但也不好當下就說“別叫我男神”這樣的話。
只能沖她一笑,點頭示意。“這麽巧,你怎麽在這兒?”
“聽說這個項目由你負責呢,太厲害了。”李珊媛豎了個大拇指。
“我只負責質量監管這塊而已。”葉叢莞爾一笑。
“我們單位派遣我們實地考察,出來多學習學習。”李珊媛回頭看了看他們的考察隊,對葉叢說。
“設計院也要來工地考察?”葉叢疑惑的問。
“當然啊,不僅工地,還有好多地方都必須親自前往,哎,工作不易啊!”李珊媛嘆氣。
“那挺辛苦的,尤其是女孩子,這些地方灰塵又多,紫外線也強烈,這要在夏天,皮膚都得曬傷。”葉叢保持禮貌微笑,寒暄着。
李珊媛點了點頭,又搖頭:“我這都叫辛苦的話,那你不更辛苦啦?天天在這麽惡劣的環境下工作,哎……”
幾次碰到李珊媛,這個姑娘每次都有不同的變化,乍一看并不驚豔,但其實是耐看型,越看越好看。
後來李珊媛跟着隊伍去別處考察去了,葉叢才安靜下來,繼續工作。
工地上的條件其實說不上艱苦,比如現在在宿舍,都舒服得很啊。工作也是,幾棟別墅的質量監管,還分散給了各個監工,他只需要将所有及格和不及格的地方彙總就可以了,一天三頓飯食堂伺候,連洗衣服都有洗衣機,除了上廁所沒馬桶以外,可以說很舒适了。
一心奔在工作上的葉叢,特別有節奏感,學到的東西也越來越多。日複一日,逐漸放下了一些事,也學會了把放不下的事沉在心底,不會輕易讓別人挖掘到。
這是人走向成熟的必經過程吧。有時候他會這樣默默地安慰自己。
四年後——
空氣堡上的小女孩兒與其他小孩一起活蹦亂跳,一會兒彈上去,一會兒摔下來,樂不思蜀。
她頭上紮着兩個小辮兒,但這時候已經東倒西歪,一張嬰兒肥的小臉蛋特別俏皮。兩只眼睛睜得大大的,一會兒笑,一會兒鬧。仔細一看,這小身影有葉雨的影子。
她玩累了,準備休息一下,于是對着堡外那個站着不知道在看什麽東西發呆的人大喊:“舅舅,過來抱我。”
那男子聽到這聲奶聲奶氣的聲音,立刻回神,朝她寵溺一笑,接着乖乖就過去了。
“玩兒累了?”葉叢拉着小女孩兒的手,将她一把抱起。
“嗯。”小女孩兒渾圓的眼睛看着舅舅,可愛地點頭。
“那休息一下,咱就回家,今晚讓外婆做哈利蒸蛋給你吃,好不好?”葉叢騰出一只手幫她整理了一下東倒西歪的小辮子,但無果,還是歪歪扭扭的。
“好啊,外婆說舅舅小時候也喜歡吃,不過後來長大了挑食,就不吃了。”小女孩抱着男人的脖子,一字一句地說。
“那舅舅這樣做是不對的,思雨可不能跟舅舅學哦。”葉叢捏了捏小女孩的鼻子,在她臉上輕輕啄了一下。
小女孩用力的點頭,“嗯!”
田美一直在廚房忙裏忙外,葉叢在旁邊幫忙,思雨則在客廳陪外公。
四年前葉雨去世給他帶來毀滅性的打擊,從那之後他的身體一直欠佳,每年都要住一到兩次院。有時候是心髒,有時候是血糖,有時候是脾胃,總之狀況是大不如從前。以前還愛喝酒,後來不得已酒也戒了。因為醫生說,不戒酒,就戒飯了。
“你爸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這麽下去,怕是有點惱火了。”田美嘆了口氣對葉叢說。
葉叢知道老爸的身體,一點點演變成這樣,是他的責任。但老爸放不下,一直思念葉雨,甚至到如今心裏都還責怪葉叢。
能有什麽辦法呢?人死到底是不能複生了。
葉叢繼續手裏的活兒,沒有回答。
田美發現自己的話題有點敏感了,立刻改口:“還好,思雨陪着他,你看他笑的多開心。”
葉叢對田美皺着鼻子笑:“那我多把思雨借回來住,回頭給旭哥說一聲。”
“他啊,平時也忙,孩子也是扔給爺爺奶奶帶,對孩子關愛太少了,哎……”田美深深嘆了口氣。
方思雨這個名字是方旭起的,名字雖然俗套,卻也是他唯一能夠紀念葉雨的方法了。
一開始,他都不願意抱思雨,甚至連看一眼都不願意。後來,這孩子逐漸成長,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中都透着葉雨的影子。他恍然大悟,這是他跟葉雨的孩子啊,葉雨用另一種方式陪着他愛着他,就是給他生了一個美麗可愛的小姑娘。
他開始履行父愛,對孩子無微不至的照顧,孩子逐漸長大,越來越有葉雨的味道,他的心就越感到欣慰。
最初,他是不允許葉叢見方思雨的,但葉叢為了見到孩子,每周上門祈求一次,盡管每次都吃閉門羹,卻從未放棄過。
方旭指着他的鼻子,平靜地說:“你現在還活着,只是因為我還沒動手,不想死就滾遠點!別再讓我看到你!”
葉叢不為所動,照樣每周提着一大堆玩具堵在方旭家門口堵一次,直到兩年後——
那天,旭實在忍不住了,出手給了他一拳,他正好碰門上,“轟”的一聲,門又撞到牆上,屋子裏熟睡的小孩就被驚醒了,“哇哇”大哭,方旭沒顧得上繼續揍葉叢,慌亂的跑回屋子去抱孩子,卻忘了關門。
葉叢揉着火辣辣的臉,厚着臉皮進了門。
等方旭抱着孩子從卧室出來看到葉叢立在客廳,臉色一暗,當着孩子的面不好發作,用咬牙切齒卻平和得不太正常的聲音問:“你怎麽還沒走?”
不待葉叢說話,小思雨奶聲奶氣的對葉叢伸手:“抱抱,抱抱……”
葉叢迫不及待的伸出手上前摟住小思雨,她爸爸卻盯着葉叢不撒手,“你走!不準來我家!”
“姐夫,讓我抱抱,孩子都讓我抱了。”葉叢哀怨的乞求方旭,要不是他已經摟着思雨半個小身板,現在他已經給方旭跪下了。
小思雨緊緊摟着葉叢的脖子,腿還在爸爸手臂上,一個勁兒喊着:“抱抱,抱抱。”
怕扭着孩子,方旭極不情願的放了手,葉叢小心翼翼接住小女孩,喜極而泣,不停的在她臉上啄着:“小雨,叫舅舅,叫舅舅,我是舅舅。”
只要一聲舅舅,這輩子,為她摘天上的星星,他也願意了。
“啾……啾。”小姑娘發音不标準,聲音明亮口音模糊,葉叢淚流滿面,抱着她又親又啃的。
方旭實在看不下去了,從他手中奪過孩子,“行了,看也看了,抱也抱了,該走了!”
短短的幾分鐘,葉叢第一次抱到了自己的外甥女,那種親人生命被延續的實在體驗,震撼了他的內心,那渾然就是一個小葉雨!
之後他便一周兩次一周三次的去堵人,每次為了見到小思雨,總要卑鄙的弄出點聲響,但方法很有效,反正每次思雨都很配合的哇哇大哭。
方旭很是困擾,一開始是各種威逼利誘,但是毫無效果,後來不知道是精疲力盡了還是被葉叢感動了,總之,半推半就的不再阻止二人相見。
其實方旭很快就發現了小思雨喜歡這個舅舅,因為每次舅舅被趕走了,她都會傻站在門口呆很久,小女孩兒很懂事,能不哭的時候絕對不哭,哪怕眼淚快掉下來了,也只是吧唧小嘴。
舅舅受了委屈,她心裏肯定不願意的,但不願意爸爸不開心,所以特別隐忍。
再後來見思雨是沒什麽難度了,加上方旭的工作忙起來他時間照顧孩子,有時候丢給爺爺奶奶帶,又怕孩子得不到更多的關愛,葉叢是她舅舅,總不會害她,就默認了舅舅去爺爺奶奶那邊陪孩子。
不過葉叢很快便開始得寸進尺,申請帶思雨回家住幾天,等他忙完了再送回來……
方旭一再告訴自己,答應他這卑鄙的請求絕對不是因為葉叢有多值得信任,而是孩子從小跟外公外婆相處得少,孩子多少可以慰藉他們的心,所以他同意了……
同一座城市,葉華明和田美也是用同一種方式逃避着現實,那就是不看孩子。
直到葉叢把孩子帶到門口,他們才不得不承認,什麽叫逃避?就是怕見到孩子那一眼,便不得不面對葉雨已經去世的事實!
可看到孩子那一眼,才發現什麽是事實?眼前這個和葉雨小時候一模一樣的臉蛋,身上留着葉雨的血的孩子才是事實!
他們有多愛葉雨,便只會加倍的愛這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