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葉泾渭要試戲的角色, 是劇裏的反派人物。和主角作對不說, 而且這部劇的男主角是當紅小生扮演,粉絲巨多。要扮演這種角色, 就要做好被流量粉絲和觀衆罵的準備了。

但葉泾渭也就是個七八線,連名氣都從來沒有過的小演員, 也只能接這種。而且這角色還不一定接得上。

葉泾渭先是跟選角的導演打了招呼,報出了自己是誰,哪個公司的藝人。選角的導演讓他在一旁等。

葉泾渭坐在類似的片場一隅,拿着資料, 正在小凳子上看會兒, 然後看會兒片場。

片場也是剛開始搭建起來, 拍了有一段時間了,誰知葉泾渭的那個反派角色臨時辭演了, 給了劇組制造缺人的混亂。

葉泾渭聽經紀人楊樂多給他說的, 這個劇本被很多人推脫過, 沒什麽人敢演。後來他們找到了一演員,給了這演員另一個劇本, 那演員看過劇本後覺得這個反派還行,就來演了, 結果一到現場,劇本也給他換了個新的, 發現這才是真正的劇本, 一怒之下就辭演了。

葉泾渭和幾個待選的演員被拉來了救場。

這個電視劇是部大型仙俠古裝劇, 主角和反派一塊是求仙問道的師兄弟, 起初兄弟情深,基友情還騙了不少書粉,後來反目,中途還把主角最愛的女人搶了,被主角粉罵了個半死。

所以起初被騙感情的書粉對這個角色是恨之入骨,原以為作者好好安排個小基友給主角,沒想到所有人渣的事情都出自他手。

沒關系。葉泾渭心裏戚戚地想,混個臉就行了。

輪到他試鏡的時候,服化組看到他,眼前稍有一亮,“你來試反派的吧?”本來這部劇主角和反派理應都要找個名氣大點的小生來演,但是反派沒人願意接,淪落到找這種十八線演員。

葉泾渭客客氣氣說“是”,服化組見他雖然是個新人,連名字都沒聽過,但還是給他上了妝,找了件反派設計好的灰色道袍給他。

葉泾渭換好出來,禮貌地道“謝謝”。新人當然哪裏都得禮貌,紅了才抛下這些謙卑的外表。

服化組有一人說,“你腰帶沒系好,”

葉泾渭連忙低頭,然後嘗試着自己系,應該也是普通打個結就好的那種。

服化組沒人上前來替他綁一下,只是口頭示範讓他如何如何打結,葉泾渭忙了一番,才把結打上了。他以前去過古裝劇打過醬油,服飾都是一件套的,套上就完事。

到了一個房間裏,房間封閉的,桌子邊上有幾個中年男人,看樣子是導演副導演和執行主管了。

葉泾渭進來的時候,恭敬地鞠了一躬。做自我介紹,叫什麽,哪個公司的,試鏡的角色等等。

導演和副導演看了一眼資料,點頭。

交流了一下意見,叫葉泾渭做了幾個簡單的情緒表演,“笑看看,”

監視器鏡頭的人,衣冠濟楚,仙風道骨的。身長如颀,眉目似畫的。只是他那張長相略有些喧賓奪主了,導演和副導演幾個人交流着話。

“會憤怒嗎,做幾個表情,”

葉泾渭聽話地做出了對應的表情,然後聽指揮地換了幾個情緒。

監視器中拉近他的臉,導演猶豫了,“有點長得太好了,”導演的傳統觀念,認為這種長相不太符合反派角色,因為反派沒幾個這麽過分美麗的。

副導演附和着導演的話,對着房間中的那個人說,“你化妝太女裏女氣了,”故意地去貶低葉泾渭。

葉泾渭動作停下來,傻楞了下,然後傻笑,顯得脾氣挺好的樣子。

葉泾渭又看見導演搖了搖頭,不知道是否決他葉泾渭,還是否決副導演的話。

在場也有選角的工作人員,看着中央試戲的人。其實并不是女氣,他長相很美豔,有種心狠手辣的絕美反派那種氣質,看過原書的都知道符合書中作者描寫的形象。

導演又說道,“你卸個妝吧,”

副導演跟着導演的話,“卸下妝,別化這麽濃的妝了啊,服化組,”像是在怪責服化組化妝太重了一樣。

服化組非常委屈,但沒辦法,屋檐之下,豈有不服之氣。于是讓人找來卸妝棉,讓葉泾渭當衆卸妝。葉泾渭濕了臉,就用沾了卸妝水的化妝棉擦了一遍臉,再重複擦了幾次,最後用幹紙巾擦幹了臉。

葉泾渭的手法有些粗魯,把臉都擦得有一絲絲紅。

卸妝後的他,亭亭地站在了鏡頭前和房間的中央。

卸過妝的葉泾渭,五官與方才沒有多大的不同,皮膚比起剛才更要略白了一些,眉毛是濃的,眼睛十足的黑,轉動間有種顧盼之姿。

略顯出水芙蓉,很直男的那種大方與正氣。

導演沒想到他卸了妝,還是一如既往的五官端正。他點評了一句,“你剛才化妝,有點妖氣,現在卸了,挺清正的小夥。”也不知道是誇他呢,還是說他與劇裏的殺人放火的反派人物不符。

副導演也附上了兩句,“還是卸妝好,看着正經,”這句也更難聽出是誇人的話了。其實是副導演怕的是葉泾渭會搶了男主角的風頭。

導演們交流了一下,副導演跟葉泾渭說道,“你準備好了沒,準備好就開演吧,”

現在是要演的是和女二號的感情戲,葉泾渭要扮演的這個反派不僅在人品上有問題,在感情作風上也存在很大問題,抛妻棄子,欺師滅祖。實打實的敗類。

女二的扮演者餘素素苦求葉泾渭,苦求了半天,女二沒有一滴眼淚,坐在房間內的導演問她:“你怎麽哭不出呢?”

女二反唇道:“哭不出就是哭不出,又沒有真正演感情戲,我怎麽對一個陌生人醞釀感情?”女二餘素素,剛演了一部火劇讓她給火起來了,所以也有了些許心高氣傲。

她私下非常瞧不起這種十八線的小演員,還想跟她演對手戲,笑話。

其實說實話還是不專業。是演員讓她哭應該是秒哭出來,還跟導演談感情戲,有些可笑了。導演心中嘆氣,現在演員素質不齊,但是她名氣正火,可以帶動收視率,他一個導演,沒有重要角色的話事權,也只能用着。

聽到女二這樣說後,葉泾渭給找臺階下,他主動建議地道,“換場戲吧,換場餘老師不用流淚的戲。”

餘素素心裏哼了一句。面上高高嗷嗷地說道:“行,那找場簡單點的戲。”

在劇中,女二與反派在一起過,反派殺戮太重,曾被師門預言:衆叛親離,身邊人無一善終。他們曾經孕有過一個孩子,卻降世即為死嬰。

反派劇中的人物性格:浪子,看似多情實則無情;僞善,記仇,易怒多疑,從不為任何一人放棄個人私利。起初曾與主角稱兄道弟過,流露過真感情。後來被一時誤會污蔑後走上了邪道,為了報眦睚小仇,屠師滅門,毀人戕道,只想成為飛升仙界第一人。

女二曾與反派同甘共苦過,是對情侶,甘心替反派擋下十二道天雷,餘留一口氣被上仙垂憐才不至于丢了性命。全書中,反派一意孤行,鮮少為女二付出過。

後來女二懷有一女,反派再次不聽女二的勸阻,妄殺主角和無辜之人時,天譴降臨——女二用自己腹中未成形的女兒的性命換了反派一命。這也是他們感情徹底破滅的最後一條防線。從此後,天道絕,人道滅,世上再無反派所牽挂之徒,也無反派羁絆之物了。

于是,葉泾渭和餘素素要演的經典橋段是:女二的小孩難産了,女二整個人悲傷到麻木了,麻木這點對于女二來說很好演,葉泾渭也只用表現出很傷心的樣子。

素知君跌坐在地上,紗裙羅裳掩蓋不住她美麗臉上過于悲恸的神色,她目光已經遲滞住了,風有些蒼涼,将她已幹涸的臉上刮動着。

就在她的身旁,是一具死胎。胎兒剛成形,五官已有,只是上面一團灰白,仿佛石蠟,與原本鮮活的生命形成了慘烈的對比。

天空盤旋的禿鷹,時不時地想要俯沖下,叼啄那具已發腥的死嬰。

這是一場劫後餘生後,天地尚未恢複原本的色彩。只是滿目過去,遍地狼煙。

方才差點失去性命的反派蕭提刃回過首,天地變色,山峰孤伫。他站于頂峰中,回望那個那個早已泣不出淚的女子。

女子紗裙自腿間起,鮮血遍布,懷中空空,那句死胎靜置于石頭間,早已失去了生命跡象的呼吸。

蕭提刃一生無情勝多情,素知君之于他,不過是遍花叢中的一株素蘭。

但是他所料未及,她居然懷有了身孕,竟也有了七個多月。方才被主角群圍住他一人,已知毫無生還之機。而死生難料的他居然得知——素知君用他們的孩子替他求得了一命——在東群真人面前立誓過,孩子來抵他蕭提刃一命。

蕭提刃怒極反笑,長劍指抵着素知君,“好你個素知君,敢拿假嬰的性命戲弄我蕭刃……”

素知君面無血色,餘下的,只是一身空殼。風聲将她發絲與衣袂拂起,猶如是在無言的默哀。

“你可知我這幕刃劍下去,你便神魂具散,再無生息。”蕭提刃眼中冷絕,手覆劍身,觸及冰涼。

劍尖不穩,劍身反映那名年輕失子的母親面容。

素知君寡言默語,未出一聲。

蕭提刃将劍反身刺入那嬰兒心髒——素知君飛身欲擋,蕭提刃只是故意一演,卻傷透了素知君對這個魔頭的最後一絲情·愛。

“蕭刃,你可以對我一人絕情寡愛,可那是你的孩兒,你怎麽能下得了手,”哀到極盡的素知君眼含恸動,一字一句地斥責眼前這個六親叛離的魔君。蕭刃,字提刃。

“我怎知她是誰的孩子,不定是你與別個生下的野種……”

話聲剛落,臉上響起了清脆的一聲,蕭提刃臉側了過去,素知君怒極含淚,站于他面前,“野種?她是你口中的野種,也是你蕭刃唯一的血脈,”

素知君衣袖一揮,一道回憶咒注入了蕭提刃的眼中。

眼前浮現出了——那名素衣女子,躺在了蕭刃的懷中,蕭刃被廢去了根基,化作了凡人與她栖身一破廟中。

為了替蕭刃尋得仙草,素衣女子不忍殺民祭仙草,偷取了她師門中的八十一頭異獸的獸首,破了她師門大忌,取得了天地神草,從此師門不認,師徒反目。

仙草被她鞠捧而來,化作了瓊漿,送進了奄奄一息的蕭刃唇中。瓊漿未全流進,自他嘴角淌出。

女子俯身去接住了他留下的仙瓊,再以唇送入了蕭刃喉中。

昏迷中的蕭刃被輸入靈丹藥草,唯一一絲靈根被收攏于他眉心。素衣女子指腹輕拭蕭刃蹙緊的眉毛。望見他芙蓉如面的皮相,不由向諸神衆佛許願,他一定要存活下去。

蕭刃在昏迷中不自覺地翻身,将素衫帶血的女子攬入了身下,一番巫·山雲·雨……

蕭提刃回憶完,竟有些錯目,不禁目環石間的那死嬰。

死嬰毛發許許,眉目未展,皺成一團。手腳纏黏在身上,身體上的粘液已幹,氣色散盡,餘下了那止命那一刻的扭曲軀體。

蕭提刃面如死灰,袖口下的手不由地運術,一掌一掌打下,四處山崩地裂,風雲卷動。

素知君面帶絕情,哀已透盡,繼續嘲諷刺激他道,“把她心髒挑開,看是不是你蕭刃的種,”

蕭提刃走前一步,他略有些不穩,不知是心氣不穩,還是步伐趔趄。不太相信他的蕭刃的子女已成盤旋禿鷹的餐中之食。

手不禁地伸出,他原本以為嬰兒輕飄飄的,哪料抱起,竟然有一絲的沉甸的重感,不是缥缈虛幻之物,而是凡胎肉·體的真真切切的活物。

只是一降世便死去而已。

蕭提刃将死嬰抱于掌中,嬰兒面如皺布,黃發乳毛。風在天地過隙間,吹動着掌中的嬰兒軀體。

唇已經半張,卻言不出任何言語。蕭提刃懷裏的柔軟之物,不少禿鷹飛旋而下,欲分得一口肉,被蕭提刃運術,禿鷹在離他三尺內化成了黑色的灰燼。

漂浮在他周身,猶如六月下起的黑雪。

“是我兒,”蕭提刃怔然地問道,不知是問向素知君,還是自問自己。“是我兒,真是我兒……”最後竟然是肯定的直述。

他看到了嬰兒胸口中有着與他一模一樣同樣位置的朱砂痣,這是蕭家都會有的胎痣,猶如梅花細瓣大小,凄豔如血。他不知該笑還是該憤怒,這死嬰竟然是他蕭提刃之後。

揚天長笑兩聲後,淚竟然落下,蕭提刃抱着嬰孩,悲不自勝。

天地的禿鷹已化黑燼,漂浮在這不勝山之巅上,沐浴在那紫袍白冠的人周遭。紫袍之人悲極一怒笑,“我蕭刃竟遭喪子之報應啊,可憐,可恥笑啊!”

不勝山的群鳥孤鳴的叫聲,更添悲恸的蒼涼。

天地間,風往南過。山峰之頂那一人的衣袂,被吹得獵獵作響。猶如是行将就木之鳥,墜入深淵不複。

“就将她取名為蕭嬰,即蕭刃之嬰之意。”

紫袍魔君的稍低頭,一生狼虎銜恨的目光竟挑上了悲情,從他身上極少見的愛憐,此時具露于形表。“可好,蕭嬰?”問向的是他的孩子。

衆人看見,那站于中央的男子,抱着死去的孩子,長久地不發一語,背脊僵涼漫上,一代魔君,喪子之可悲。

無人敢出聲,一時,房間內竟如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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