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周內,傻子又經歷了兩次電擊治療。當他最後一次進入治療室,在電流刺激完大腦之後,醫生關掉開關對他說:“陳清,結束了。”
傻子虛弱地躺在椅子上,累得指頭都動不了,但他這一次卻沒有昏迷,“我……我好了?”他的嗓子已經恢複,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上次聲帶受損,聲音變化了很多,不再奶聲奶氣的像個孩子,反而沉穩下來。
醫生笑笑,“該做的我都做了,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
趙姐與陳叔将他送回病房,又按照醫生的囑咐去了趟辦公室。
“你們覺得陳清有變化嗎?”醫生扣了扣桌面問道。
趙姐想了想,“應該是有一些,感覺……沒有以前那麽傻裏傻氣的了?”
陳叔也是點頭,“不過最近好像變得不愛說話了,總是在想什麽事一樣……”
醫生嗯了一聲,“看來他已經在緩慢地恢複了,不過要讓他突然從七八歲恢複到十七八歲還是有點難度的,需要一步步來。對了,我開的那些藥按時給他吃了嗎?”
“吃了吃了,我們看着他吃的。”
“好,那就可以先辦出院手續回家了。”醫生拿過病例本在上面寫了起來。
“啊?這就可以回家了?”趙姐不敢置信。
“對啊,療效已經有了,難道你還想讓他再經歷幾次電擊?那滋味……”
“不不不,夠了夠了,別來了……”趙姐想到傻子剛被電擊完的樣子就是一陣心疼。
醫生對她笑了笑,“就算你想,也不能再做了,做多了對人還是有副作用的……其實住院嘛,也無非是有醫生護士照料着,陳清現在只需要按時吃藥,這些你們在家就可以做到。而且s城畢竟是他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在家裏休養,你們還可以做點營養品給他補補,起碼比在醫院強,況且讓他多見見熟悉的人與東西也是件好事。”
趙姐想到可以回家也是有些開心,“不影響那就行,不過要是有什麽事……”她遲疑了一下。
“有事就讓陳先生立刻聯系我,按理來說到了這一步不會再有什麽差池了,陳清的身體素質很好,比起其他人他應該能更快的恢複。”
“那就好……謝謝醫生了!”兩人拿着病歷就要出去辦出院手續。
“等等,”醫生又叫住了二人,“陳清目前處于恢複階段,對一些事可能比較敏感,所以……陳先生陳太太,你們對他的稱呼還是要改改,不要再叫他傻清,也不要提跟傻字有關的內容。”
“好的好的。”兩人連聲答應。
辦好了出院手續,很快就回到了家。
傻子看着自家門口挂着 “陳記面館”幾個字的招牌好像第一次見似的,反複看了好多遍。
卷閘門上還貼着“有事停業”的告示,上面顯示的日期已經是一個半月前了。
陳叔把那頁告示撕掉,拉開門,裏面熟悉的氣味立即撲面而來。
“傻……清清,走啊,進去吧!”趙姐從車上拿出行李,感嘆道:“終于到家了!”
“還是家裏好啊!唉對了,你還記不記得今天是什麽日子?”陳叔眉開眼笑地把東西都接過來。
“當然記得!”趙姐挽住傻子的手,“今天是十月十一號,我們清清十八歲的生日!”
“這麽重要的一天,下午咱們一起去買個蛋糕慶祝一下!”陳叔提議道。
“行!我現在先收拾收拾東西,老陳你先去睡一會吧,中午再喊你。”
待到都休息好,三口人傍晚一起出門把訂好的蛋糕拿回了家。
像往年的生日一樣,趙姐親手為傻子插上蠟燭,戴好壽星帽。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三個人拍着手唱完了這首歌。
“好了,又到了清清最喜歡的吹蠟燭許願環節了!還記得你去年許的什麽願嗎?”
傻子想了想,“有很多很多的糖吃……”
“那今年呢?”趙姐笑着問道。
傻子盯着蠟燭看了一會,然後猛地一口氣吹滅,“我要去找橋橋!”他堅定地說道。
趙姐臉上的笑容僵住了,“清清……”
傻子擡頭直視她,“媽,讓我去找橋橋吧。”
陳叔搖頭道:“傻孩子,醫生說你現在需要休息,況且你知道橋橋在哪嗎?”
傻子連忙點頭,“我知道他在哪,”他咽了口唾沫,央求道:“讓我去好不好?”
“你真想去找橋橋?”趙姐嚴肅地問。
傻子點頭。
“那我和你一起去,你自己我不放心。”趙姐道。
傻子卻不肯,“不行,我自己去。”
“清清,不要再胡鬧了,你知道媽媽為了你這幾個月有多辛苦嗎?”陳叔繃住臉瞪着他。
傻子默默地點頭,“我會很快回來……”
“不行,哪裏都不能去,你不能再出事了!”陳叔搖搖頭,用刀把蛋糕切成了八塊,給每人分好。
傻子低着頭默默不語。
“清清?”趙姐把叉子遞給他,“這是你最喜歡的那家的蛋糕……”
傻子不說話也不接蛋糕。
趙姐嘆了口氣,看向陳叔,陳叔也是無奈的扶額。
半晌,趙姐上樓拿了個東西下來,她把東西放到了傻子手裏,“清清,這是你的身份證,你得拿着它去買票,記住,路上不要和別人說話,不要喝別人給你的水,知道了嗎?到了地方記得給媽媽打個電話……”
傻子接過身份證,那張四四方方的照片中的自己眼神茫然,他還清楚地記得去拍身份證照的時候,被媽媽按在一張凳子上,臉被掰着正對着鏡頭,接着白光一閃,坐在電腦前的人冷漠地說一聲“好了,”就讓自己走了。
“清清,十八歲生日快樂。”趙姐把他摟在懷裏,說是摟,實際上她的身高只到傻子的肩膀,不知什麽時候起,她只能依偎着兒子了。
“謝謝媽媽。”傻子回抱住她,并且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謝謝。”
傻子順利地買到了到Y城的車票,臨行前,趙姐和陳叔一起送他到車站叮囑他:“要是別人問你叫什麽,你就說你叫陳清,其它的就別多說了。還有,我和你爸的手機號碼都背熟了吧?”
傻子點點頭,“背熟了,到了就給你們打電話。”
“好……好。”趙姐看着他背着包走進車站,又是惆悵,又有點欣慰,“清清長大了,可以自己出遠門了。”
陳叔站在她身旁,“等清清真的好了,咱們就把這個店留給他,你是想過清閑日子呢還是想另開一家店?都随你。”
趙姐看了他一眼,“去年我不都跟你說我相中了超市街頭那家店面了嗎?再不拿下就被別人搶走了!”
“好好好,你願意累着我就陪着吧,咱們争取把陳記面館開成連鎖店,開遍全國!”陳叔笑道。
傻子坐在車上,心裏回憶着以前跟顧北橋相處的細節,當時不覺得有什麽,現在仿佛腦袋裏的漿糊都被抽掉、蒙上的紗紙也被撕破,怎麽想怎麽覺得他的行為有些異常。對于曠野,他也不像是旅旅游,看一下就回來,更像是抱着一去不回的決心要留在那似的。
他一不認識那裏的人,二不了解那裏的環境,怎麽留?
傻子越想心越急,恨不得馬上就到草原上。
一天之後,他來到去往草原專線的客運站,大巴車依舊是無票滿座,于是包了輛車,決定要在幾天內把草原上的幾處景點走完。
司機師傅聽說他要去找人,嗤笑了一聲:“你要說你去哪個學校找人還行,去草原上?”他搖搖頭,“又不知道他住哪,又沒大喇叭幫你通報,這跟大海撈針有什麽區別?”
傻子道:“我一定能找到他的。”
“反正我就給你送到地方,你自己去找,咱們沿着大巴的路線四天內走完全程,不管你找不找得到,四天之後就得離開,行不行?”司機下了最後通牒。
傻子只得點頭答應。
一路的高山深谷,皚皚雪頂。傻子想象着顧北橋走在這條路上時的情景,他是自己一個人來的嗎?他在想着什麽?會不會害怕?
傻子到了一個目的地就開始找人,他攔住許多人問有沒有見過顧北橋。
有的能聽懂漢語的就擺擺手,用不太标準的普通話跟他說沒見過,有的幹脆就跟他大眼瞪小眼,最後他只好放棄。
傻子從白天找到傍晚,問遍景區的工作人員,又去問在附近開店的人,結果都沒人見過顧北橋。
“小陳啊,要不然就報警吧,讓警察叔叔幫忙不比你自己找有用多了?”司機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勸道。
傻子搖搖頭,“他連身份證都沒有。”
“你這找的到底是什麽人啊……”司機嘀咕了一句,“算了,也不要着急,不是還有三天呢嗎?”
傻子看看天色,只好去開了間房休息去了。
十月份的草原已是寒冬,剛送走十一黃金周的游客,草原上頓時顯得空蕩蕩的。夜裏又飄起了雪,店老板好心提醒他未來幾天都有大雪,叫他注意防寒。
傻子這次本來準備的就不充分,厚衣服也沒怎麽帶,不得已只好又買了一件軍大衣保暖。
司機見了直笑:“你要是再把狗皮帽子一戴,準被人以為是土匪!”
傻子照了照鏡子,看了看面無表情的自己,劍眉揚起,一臉兇相,果然有幾分匪氣,不禁也笑了笑。
接下來的三天對他來說漫長而短暫,走遍了草原上的幾個主要景點,問遍了所有能問的人依舊是沒有顧北橋的下落。
傻子想:會不會是自己想多了?他現在已經回家了?
但冥冥之中他又有所感應,顧北橋仍在草原上,兩人擡頭就能看到同一座雪山。
司機催促他道:“小陳啊,還是算了吧,下去找警察叔叔幫忙,一個大活人不見了肯定要報警啊,你在這瞎找能找到才怪咧!”
傻子裹緊了軍大衣,看看茫茫雪地,只好上了車。
不知道是不是臨走前水喝多了,司機師傅剛往下面沒開多久就憋不住想找廁所,這路上幾裏都見不到一處公廁,哪有廁所給你上?
“師傅,前面好像有個村子,要不要去那裏問問?”就在司機忍不住要在路邊解放的時候,傻子探頭看到了山腳下有十來座小樓,因為被雪覆蓋住,不經意還發現不了。
“好好好。”司機急踩油門,片刻就沖到了人家門口。
一座二層小樓的門前,坐着兩個正在編織吉祥結的小姑娘,看年紀也就十六七歲。
“紮西德勒!借個廁所!”司機捂着肚子跟門口的兩個小姑娘打招呼。
兩個小姑娘笑着指了指旁邊一個簡陋的廁所,并伸出一根手指,“一次一元。”
“好的,讓他給!”司機憋得受不了了,回頭沖傻子喊了一聲,“小陳!快下來幫我付一塊錢!”說完就往廁所沖去。
傻子無奈地找了一枚零錢,下車遞給其中一個小姑娘,也順便透透氣。
兩個小姑娘心靈手巧,編出來的五色吉祥結十分精致。見他在打量自己,一個女孩偷偷看了他一眼,然後小聲地問另一個,“拉吉,你家的那個紮西哥什麽時候娶你啊?”
叫拉吉的藏族女孩害羞了似的低下頭,“阿爸說等春天到了,讓他上山為我放三年牦牛。”
“你家的紮西哥長得比他還俊,”小姑娘看了傻子一眼,“可惜啊,是個古巴。”
拉吉不大高興地瞪了她一眼,扭過身不再理她。
“生氣啦?”女孩搖了搖她的胳膊,促狹道:“要不要叫紮西哥來哄哄你?”說着昂起頭往樓上喊了一聲:“古巴,拉吉生氣了快來哄哄她!”
傻子的目光随她往上看去,只見二樓的欄杆處正靠着一個人,那人穿着藏族人家的厚袍子,裹得嚴嚴實實,似乎沒聽見樓下的聲音,一動不動,只是擡頭看着遠處的天空。
傻子像是被定住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那張臉被凍得煞白,鼻尖泛着紅,呼出的白氣萦繞在他的臉旁,久久不散去。
“紮西哥,你別聽她胡說!”拉吉把五彩吉祥結甩到女孩身上,“你再胡說我就告訴阿爸了!”
那人終于垂下眉眼往下看去,目光剛巧與傻子相對上,他愣了愣,随即又若無其事地擡起頭看向天空,那雙眼睛裏好似沒有落下任何東西,只有雪。
作者有話要說: 古巴:藏語,啞巴的意思。(百度的,錯了不要打我~)
據說漢族人想留在藏區娶藏族姑娘做老婆,留下來放三年牦牛就可以了~而漢族姑娘想留在藏區,只要能生、可以傳宗接代就行,不過女人在那裏十分沒地位。。。(一個藏族卓瑪告訴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