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星羅自夢中醒來，模模糊糊地想起了昨晚的事情。記憶都是碎的，他苦惱地撿起來，拼不成模樣。只隐約記得秦晟到了他的宿舍，是一位一年級的新生。似乎他們聊了什麽……聊了些什麽內容呢？任星羅卻是想不起來了。
他拼湊昨晚的回憶時，秦晟已經換好的制服正要出門了。
任星羅睡眼惺忪，在床上爬起來：“我昨晚跟你說了什麽？”
秦晟頓了一下，在鏡子裏扣好了紐扣，餘光裏瞥向了坐在床上的任星羅：
“你喝多了，沒什麽。”
任星羅拍了拍腦袋，覺得裏面有水在晃悠，墜墜地疼。心裏又後悔他喝了這麽多的酒，不知道有沒有在醫生眼前說亂七八糟的胡言亂語，要是惹來皇帝的矚目就不好了。
秦晟在鏡子裏見他臉色慘白，表情痛苦，便問道：“你宿醉頭疼？”
“是啊。”任星羅從床上蹦下來，在他背後問，“你這麽早去上課？”
“嗯。”
秦晟漠然地收回了目光，假裝剛才的關心不曾有過，開了門就走了。
任星羅這邊洗漱完畢，讓家務的機械人煎了幾片面包就出了門。他今天沒有課，但今天是新生開學的第一天，一年級有個開學典禮，他要去臺上做高年級的優秀代表發言。
禮堂在離宿舍樓外的兩個校區裏，烏泱泱的全是人。負責組織開學典禮的弗蘭克·孟在門口像個迎賓先生，見了他立刻喜出望外：“你可算來了。”
“我總不會遲到的。”任星羅昨兒收到了發言的順序，先是校長發言，後是一年級學生代表發言，然後才是他。他掐指一算，至少要八點之後才輪得到他上去。
他倆從後門進了禮堂，見裏頭烏泱泱的全是人，他吃了一驚。在站在最後一排絲絨的座椅後邊，任星羅悄悄說：“今年新生有怎麽多人了？我那一年壓根沒有坐滿。”
弗蘭克說：“今年是唯一坐滿的。不知道招生部怎麽哄騙了他們來。”那最後一排的幾個學生聽了，都古怪地朝後看了一眼。
任星羅還想說什麽，猝然禮堂裏炸出了一陣雷鳴般的掌聲——原是校長發言結束了。主持人嫣然一笑又請出了下一位，說是“優秀新生代表”。
任星羅心想，怎麽個優秀法？突然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上了臺，他個子很高，黑色的制服一絲不茍地扣到最上邊的紐扣，再往上看他的臉，果然是秦晟。
“聽說是今年入學分數最高的一位，”弗蘭克說，“比歷屆最高分數都高。”
“厲害咯。”任星羅嗤笑了一聲，“長得又好看。”他又想，我昨晚喝醉了有沒有對着他發瘋呢？秦晟現在和他不熟，有也會是強笑着說沒有了。
“哪裏比得上你啊校花。”弗蘭克連連說他謙虛了，謬贊了別的人。
秦晟在臺上背誦着新生代表致辭，眼睛往下望，正好看見了笑得花枝亂顫的任星羅正和另一個男人站在一起。他不動聲色地将目光移開，默然地繼續背稿。
“你怎麽這樣注意他啊？”弗蘭克又揶揄着問，“去年的新生代表也很帥，不見你這樣熱情地凝望他。”
“我喜歡他的，”任星羅伸出食指隔空劃了一下他的臉，“臉。”
“我懂了。”弗蘭克說，“你原來喜歡這一種，年紀小的，成績好的，而且要長得美。”
“開玩笑的。”任星羅這才說，“他跟我一個宿舍，我昨晚喝醉了不知道有沒有吐他一身。”
“嗯？為什麽一年級的會分配到和三年級的一起？”弗蘭克皺了眉，“學校不可能缺宿舍的。”
“你幫我問問呗，我也不知道。”任星羅剛剛說完，突然掌聲又雷動起來，秦晟在臺上綻開一個微笑，端莊地走下了臺階。
主持人笑着念出了他的名字，後綴是“三年級優秀學生代表”。
“去吧校花，讓新生們神魂颠倒。”弗蘭克推了他一把。任星羅一拳砸到他後背上，斂了笑容上臺。
他很随意地背着腹稿，眼裏全盯着臺下坐着的秦晟。實際上他有些神似雲游，被弗蘭克這樣一說，他正在懷疑是否秦晟與他住在一起是皇帝搞的鬼。他想不出除了皇帝，還有誰知道秦晟于他的另一種意義并且有權力做這種調動的。但任星羅一時有些弄不清皇帝對他究竟是拳拳愛子之心，還是恨不能他早點進監獄，成為聯邦帝國歷史上第一位在獄中了卻殘生的皇太子。
幾千字背完，臺下照例是掌聲如雷，巴掌聲把任星羅拍回了現實世界裏。他向主持人含笑致意，下了臺，在第一排中找到秦晟隔壁的位置坐下。第一排全是教授和校長，任星羅和各位長官都規矩地打了招呼，這才把腦袋湊到秦晟那邊小聲問：“你居然是新生代表？”
“你走神好明顯。”秦晟瞥他一眼，“優秀學生代表？”
“你猜我在想什麽，”任星羅反問他，“優秀新生代表？”
秦晟把目光收回去，漠然道：“我不知道。”
任星羅小聲地問：“我昨晚有吐了你一身嗎？”
秦晟聞言詫異道：“沒有。你被子裏有嘔吐物？那只能是你睡着的時候幹的。”
“不是？那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冷淡？”任星羅說，“你早上的表情，根本不想和我對視。”
秦晟的表情更冷了，“那是因為你昨晚發酒瘋。”
“比如說？”任星羅豎起了耳朵，“我原來會發酒瘋的？這是我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喝醉，你悄悄告訴我，我昨晚幹了什麽？”
“你親了我。”秦晟冷笑着，屈起手指在他額頭上敲了一下，“這裏。你發什麽瘋要親我？”
任星羅被他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額頭，“嚯”地一聲捂住了額頭：“痛！你幹什麽？原來我昨晚發這種瘋，可我完全沒有印象。”
“這就痛了？”秦晟轉過頭去，冷漠地說，“你就裝吧。”
任星羅覺得他話中有話，理論上他應該再問一句“怎麽說”。然而霎時掌聲又一次雷動起來，将他炸得悚然失語。遠處有人喊了一聲“散會”。除了任星羅和幾位教授，所有人都站了起來，陸續地往大門走了出去。秦晟也起了身要走，被任星羅拉住了衣角，秦晟頗為無奈地把衣角扯回來：“我回班上去，我還要繼續開會的。”任星羅這才想到他是新生，只好讓他走。
他正也要走，學院的教授叫住了任星羅，二人寒暄了幾句，也各自散去。任星羅是改了姓氏與出身進的軍事學院，除了學校的教師與管理、少數從前見過他的同齡人，別的人都不知道他并不是小星球的貴族，而是聯邦帝國的繼承人。學校對他有一點優待，主要體現在他的宿舍只有一個人住。所以突然搬進來第二個人，除了皇帝，任星羅想不出還有誰幹得出來。
在皇帝眼裏，秦晟大概是個玩具——任星羅的玩具。
任星羅剛到這個世界時，在網絡上檢索了秦晟這個名字，無果，又與其他人打聽，都得到了同樣空白的答複。這才确定了這個世界的秦晟是個無名小卒，甚至懷疑他可能仍未出生。漫長的兩年裏他體會到了昔年秦晟的痛苦——他要找一個很重要的人，而他卻不存在。直到昨天晚上，那個命中注定的人甜蜜地撞進了他的視線中。
這樣的巧合也有皇帝的手筆在其中，算不算皇帝的父愛深沉呢？
任星羅總是想到什麽就做什麽，他幹脆就在禮堂門口打通了皇帝助手的通訊號碼，告訴他，太子想要和皇帝談談心。
“嗯？這個……陛下說，讓殿下現在就過來。”
任星羅說了一句“好”，立刻就把通訊切斷了。
皇帝可能推了別的工作，也可能今天很閑。但太子任星羅不在意自己是否打擾了皇帝，因為他倆的确很久沒有好好聊一聊。
任星羅在安全檢查的門裏被紅光掃了一遍，助手領着他穿過挂着歷代皇帝肖像畫的走廊，送他到了門口。皇帝的辦公室仍是十年如一日的暗色調，金色的燈、深色的地板，不仔細看看不出來的暗紋。他天馬行空地想着，若是自己被打死在這裏，黑色地毯也不會被血染紅，甚至不需要清洗了。
“父親，”任星羅拉開皇帝對面的椅子坐下，“在看什麽？”
皇帝對着懸浮展開的屏幕，任星羅從背面看是透明的，沒有內容。
“你的新室友。”皇帝一語雙關地答，“滿意嗎？”
“滿意極了。你難道沒有想過我是怎麽認識他的嗎？”
“你不是說了，是上個世界的事情？”皇帝這樣答，也不知是真的信了還是哄他。
“若是我不小心殺了他，”任星羅直白地問，“父親該怎麽辦？”
“把你送進醫院治療。”
任星羅這下子想明白了，“你這是想用他來治我的病？”
“心病還需心藥醫。”皇帝文绉绉地拽文，“你對他有心結，去解開吧。”
任星羅一時失語，也覺得皇帝說的很有道理。
他今天沒有課，幹脆就一個下午都待在了皇帝的辦公室裏。把最近來訪的宮廷大人物都拜訪了一遍，他笑得臉都幾乎要僵了，偷偷和皇帝說累。皇帝大手一揮，做出一個不耐煩的表情：“你回去罷了。”
任星羅得了令，愉悅地被皇帝的副手明慶送回了宿舍樓。
宿舍樓燈火通明，一樓的一年級生正在開新生趴體。有一些高年級的也去了，在新生的肉體裏交朋友或者男朋友。這種活動任星羅從來沒有參加，也沒有人邀請過他。他打開了通訊頻道，連弗蘭克的訊息也沒有，一時覺得有幾分無聊。
回到宿舍，秦晟正坐在桌邊，開着懸浮屏。見他回來了，又關了屏幕。
兩人不鹹不淡地打了招呼。任星羅換了鞋子，背對着他脫了上衣，照例去洗澡。
秦晟沒有說什麽，視線從他光裸的後背滑到地上忙忙碌碌撿起衣裳去洗衣服、又跑去燙酒的機械人身上。心想任星羅是個酒鬼。
任星羅泡了澡，圍着浴袍走出來。矮墩墩的機械人獻寶似的踮起腳，将溫好的車厘子酒遞給他。他擦着頭發問：“秦晟，你喝酒嗎？”任星羅上輩子沒見過他喝酒。
“喝的。”秦晟無可無不可，“你每天都喝嗎？”
“是啊。”任星羅說，“喝了容易入睡。你放下心，以後我不會再喝醉了，我已經設置好了一天一瓶的上限額度。”
機械人在他腳邊為主人的自制力驕傲地點頭。
任星羅端來了酒杯，倒得格外滿，遞給秦晟時撒了自己一手。
他扯了紙巾擦了擦，将一整杯都倒進喉嚨裏咽下去，突然皺了臉：“太甜了，誰讓你拿這個？”
說的是機械人。那機械人搖了搖頭，自責地溜到了牆邊。
秦晟酌了一口，也覺得甜得像果凍和汽水，霎時想起昨晚任星羅喝得爛醉，呼吸裏也是這種甜滋滋的味道。
他斜睨着穿浴袍的任星羅在他眼前晃悠，忽然來了興趣，問道：
“你也這麽親過他？”
任星羅倒酒的手頓住了，酒水嘩啦地溢了出來：“你說什麽？”他愕然地問。
“昨晚你看着我，在想另一個人。”
秦晟暧昧地打量着不安的任星羅，“認錯人不太好，吉爾。”
任星羅臉色很不好看，他後悔地垂下眼簾：“不會再發生這種事情了。”
楚楚可憐的一張臉，秦晟想着，将他的酒杯扔在一邊，突然抓住他的領口将他按在了床上，他跨坐在任星羅身上，俯下身說：“我不知道你把我認成了誰，你最好不要再做這種事。”他的眼眸很黑，冷得幾乎讓任星羅打了一個顫。
“你是生氣我認錯了你？”任星羅又詫異地說，“我沒有認錯人，你就是秦晟，秦晟就是你。”
秦晟笑了，“你是醉了，還是又要發瘋？你的醫生沒有讓你吃藥？”
“那是另一個世界的你。”任星羅嘆氣，“說了也沒有人相信。”
他被按在床上，這姿勢有些不對勁，卻一時因為這張與前世的他一模一樣的臉而沒了反抗的能力。兩年了，他總是想到秦晟求死的那一幕，午夜夢回時總是讓他突然驚醒，他殺人時是痛下殺手，過後才漸漸愧疚。醫生說他有心理問題，并不是無稽之談。他的确過不去心裏那道坎。
“另一個世界？”秦晟玩笑地用手指摩挲他的下唇，“那個世界裏，我也這樣對你嗎？”
“是啊。”任星羅回過神來，他誠懇地紅了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