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門外。

團子在門口聽見他娘的哭聲, 忍不住地拍動着門板, 又哭又急道:“放開我娘, 放開我娘……嗚……”

手指扣在了門縫,想以五歲孩童的身軀能把這道上了鎖的門撬開。

對着門板又扣又挖的, 生生地将手指頭磨成了火辣的疼。

“娘,娘,……開門, 放我娘出來……”拍着門板, 都要把嗓子撕破了。

門內。

那個人強硬地抵他在了門板邊上,将他衣物半褪,找到的位置,讓他一陣哭聲不斷。“不,不要, ……”

“你找我是幹什麽?找我接盤你們母子嗎?”

那人咬了一圈銀牙, 還是強作不下,哭聲恸動, “不,”

“為什麽還留着他的東西?舍不得扔嗎?”那個兔子木雕, 是姓池的東西。這一點, 江老板記得很深刻。

葉泾搖頭, 後面的粗魯, 都要他眼前一陣昏黑。

臉色都扭曲成了蒼白, 他哭聲不止, 門外的團子拍門聲和哭叫更讓他心碎成了一地。“不是, 不是他……”

很粗魯地對他。

“不,不……”

“我拿什麽對你才好?葉泾,”江老板在他耳中咬牙道。

門外的人哭累,歇坐了下來,趴着門,嗚嗚地像個受傷的幼獸嗚咽着。

門內。

那個人猶如斷線的風筝,伏低了去,半日沒了動彈,江老板撈起了他,只見他一張紙白得無比的臉。雙唇緊抿着。

江老板立馬去撬開他咬住的銀牙。

張口,便是一股血漿,灑落在了脖頸,江浸伸手去摸,是涼的血。

慌忙地将他抱在了懷中,“葉泾,葉泾。”

……

葉泾昏迷了一日,醒來已是了黃昏,門簾外的棠棣花開了,餘餘袅香,舒卷起來的細長花瓣,枯黃地掉落在了地上。

榻上的人,比黃花還瘦。

葉泾醒來的時候,團子還未放學。

屋內外缭繞着一陣濃的草藥的熬制的氣味,非常熟悉,葉泾躺在了榻上,想着前日夜裏的事情,卻發現,枕邊放着一個東西。

拿在手裏,發現居然是那個兔子木雕。

那個人依舊是把木雕還給了他。葉泾看着木雕,半日沒有說出話。

熬來的藥,放涼了,放在他旁邊,葉泾拿起來,喝了一口,看着院外在制傘的那個人的背影。

門外細雨點點。

那人身上單薄,甚至蓑衣都不披一件。

葉泾想下榻,卻碰到了圓凳,屋內響起了一陣聲響,江老板進來,看到他把藥喝了,于是過去,将他手裏的帕巾拿過來。

拭在了那個人被藥汁打濕的手腕上,以及衣裳上。

江浸垂着情緒,也是一聲不發。

葉泾更是沒有言語,半日,江老板開口,問他道,“大夫也不知道你是得了什麽病,你說吧,尋醫訪藥,我都替你找來。”

團子放學歸來,看到了天邊的紙鳶,猶如一個掙着線,迎着風的鳥兒,但是又一扯一脫的,還是擺脫不了控制。

團子盯了一會兒紙鳶,于是背着背囊回家。

到了家裏,發現江氏傘鋪依舊是關着的,這兩日未開門迎過客。全程在院內熬夜、制傘,不知道是自責,還是別的緣故。

十幾日後。

天氣晴朗的時候,葉泾會把新縫制上的浸了黃油的傘面鋪出院子裏曬。

把每一根新削好的竹骨沖刷過四十道水,他彎下腰,又直起腰,再折下腰,還挺起腰來。汗水漸漸濕了他的側臉,眼前被汗水模糊住了。

他揚手一抹,連手裏都甩出了汗。

烈日的暴曬,長久的勞作,葉泾倚在了一道牆院邊,才穩住了身形。

“你這般努力也沒用,他心早寒了,還有團子的一席之位嗎?”

“等你死了後,團子就變成迎來了後娘的拖油瓶,爹嫌後母不愛的可憐蟲。”

心底突然響起了這種聲音,葉泾一驚,發現無人對他說話,而是大腦的自己以另一種聲音在跟他自己說話道。

葉泾回道:“閉嘴。”

“哈哈,還不讓說了。你當初怎麽對江浸的,你想他會以德報怨回你嗎?笑話。”

“不要妄想了,你的下場就像是……”

葉泾怒吼道,“你給我滾回去。”

江老板看見了院子中那個人在自言自語道,突然有些急躁了起來,走過去,那個人扶住了一片晾曬的竹骨。

突然捏住了竹骨,手心淌下了紅色來。

江老板去捏開他的手,發現他手掌用力得緊,怎麽攥都攥不開,于是去看他的臉,只見葉泾面如死灰,滿頭密汗。

“葉泾,葉泾?”

那人搖晃着自己,葉泾搖了搖頭,突然看到了一張臉,出現在自己面前,叫喚着自己的名字。

葉泾晃了晃臉,忽然眼前重影了起來,江浸一會兒對自己苦苦哀求,一會兒冷眼旁觀自己的落魄,一會兒對自己是又壓又推的,再一會兒是拽過自己,将自己抵在了牆角上。

神情兇狠,甚至逼出了自己的畏怯。

葉泾漸漸冷靜下來。

江老板看他神色緩下了一些,“你還認得這兒是哪裏嗎?”

葉泾失神,片刻後,“我方才出現幻聽了,”

江老板将他失神落魄,“你回去歇息會兒。”

葉泾點點頭,江老板看着他,臉色都變了,葉泾看着江老板的神情不對,下意識地擡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和下颚,是稠粘的血液。

……

江老板給團子買了不少的玩具,紙紮的草蜢,街上畫功最好的紙鳶,一盒盒的彈丸,還有新的衣裳。

團子回來後,雖說看着玩具和新衣裳高興,但是看着他娘的允許後,才将玩具拿起來玩。

他有這年紀孩子的活潑愛玩,也有這個孩子念書不上心的毛病。私塾先生安排了的練字,一張紙都沒練成,就在院子裏逗起了牆角根的壁虎。

江老板就會承下這私塾先生的任務,每日盯着團子把功課做了,課文背了才允他去玩。

團子把所有功課做會背全了,一般天都黑下來,哪兒都不能去了。

江老板将他寫自己的名字,“你可知道江悒的悒怎麽寫嗎?”

團子大手一揮,寫下了“團子”二字。

江老板鐵青了臉,“先生和同窗都喚你團子?”

團子聲音弱下來,“其他小孩喚我團子,唯獨先生叫我大名。”

“把你名字抄五十遍了,抄完拿給我看。”

鐵面人把任務布下了,團子委委屈屈地站在了桌前,一個一個字地抄着這個“悒”字。寫到了他手都軟了,也只抄了二十餘遍。

但是他又不敢不抄,比起娘,他更怕這個鐵面人。

團子新學了詩,先生要求他們把詩背下來。團子在江老板面前,半日讀不下來一句,磕磕巴巴,對着課本,也只念了一半。

江老板把下兩句念了出來,“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

團子聽着,也不知道對與否,看着課本。

江老板教育他道,“字都認不全,還有心思玩?”

團子委實委屈,他比別的人,都晚上了兩年私塾,跟不上,平日功課又多,吃不消。

“跟我念一遍,長恨春歸……”

團子不做聲。

江老板問他,“又發什麽脾氣了?”比起葉泾,這團子的性格更像他舊時的脾氣。貪玩,好奇。不聽勸,小頑劣。

但是比起他以前的頑劣,有時,團子更像他母親那樣的憂悒。

像是揮之不去的。

與生俱來。

不知是日後宿命的捉弄,還是這種後天的培養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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