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那片曠野。
及膝高深的野草,遠處格桑花海随風起伏,河流如飄帶繞過小丘延伸到天際。灰暗的雲朵,天上永遠沒有日月。
女人唱歌,狼昂首蹲在坡上嚎叫,一只藍兔子露出兩顆碩大的門牙啃草,所到之處寸草不留,笨重的棕熊圍着粗壯的梧桐樹亂轉,似乎在想辦法爬上去。
他從很遠的地方趕來,帶着一身露水氣。
他們此時全部回頭看着他,面帶微笑,像是歡迎久別的人回家,“你終于來了。”
黃色的狼一躍而下,在空中劃出一道弧度,精準地落在他腳邊打了個滾,縮成小狗崽的模樣蹭着他的褲管求他撫摸。
就在他伸手去摸它的時候,突然摸到了紮手的硬茬,完全不是毛茸茸的觸感,像是……刺?
顧北橋猛然睜開睡眼,又摸了摸手底的東西,依舊是粗硬的毛發。他掀開被子,只見傻子的身體完全縮在被子裏,頭正頂着自己的腰窩,那些刺的手心發癢的東西正是他的頭發。
顧北橋把傻子的頭推開,又重新蓋好被子,剛想再睡一會,就聽見趙姐敲了敲門,“傻清橋橋,楊楊和小飛待會就來了,你倆趕快起來吧!”
陳叔已經回來兩三天了,這幾天陳記面館的兩位老板喜滋滋的,客人看着碗裏明顯增多了分量的肉絲,疑惑地問他倆是不是發財了?
趙姐笑呵呵地回道:“老陳在首都找了家醫院,我家傻清能治好了。”
客人叫她別抱太大的希望,嘆口氣道:“有幾個傻子能治好的?以前我親戚家隔壁住的一個女孩也是個傻子,叫愣燕,打小什麽都不懂,人家都勸她媽找個沒人的地兒把她扔了算了,她媽沒舍得,前兩年那女孩到外面玩,沒人看着,在垃圾堆裏撿東西吃,不知道吃到了什麽就死了,她媽哭的跟什麽似的。要我說,早死早托生,下輩子投胎的時候注意着點,投個正常人,遭了那麽久的罪不還是沒了?”
趙姐有些不悅道:“傻清不一樣,什麽能吃不能吃他有數。”
客人聽她這麽說,搖搖頭也就不再說什麽了。
本來還是高高興興的,趙姐的心裏突然又忐忑起來,也沒心情做面了,跑到樓上問陳叔,“老陳,咱們家傻清真能治好嗎?醫生到底怎麽說的?”
陳叔說,他把傻清的情況說給那家醫院精神科的主任聽了,主任說他這是輕度的。
“也不能說完全有把握,百分之八十的幾率能治好吧,你們要是有時間就帶孩子來檢查檢查,最好你和孩子媽都過來,看看他大腦損傷的情況,要是不嚴重,可以試試藥物治療,如果比較嚴重,那就要動手術了。”陳叔說:“這是主任原話,你別自己吓自己了,我們傻清是後天的,比那種天生的情況要好,放心,肯定能治好的。”
趙姐又放下心來,于是準備起周末的活動來,“去水庫燒烤到時候叫上楊楊和小飛吧,我哥和我嫂子也不管他倆,怪可憐的,帶上他們人多也熱鬧些。”
陳叔說:“我同意啊,你打電話跟他們說一聲,就怕楊楊剛進完貨店裏忙。”
趙姐道:“他忙什麽啊,開個小破店不就是為了玩嗎,我跟他說一聲他肯定來。”
陳叔擺擺手,“你看誰不像是玩?行了,你打電話去吧,別賴在廁所裏看我蹲坑,被你盯的我都拉不出來了。”
趙姐瞅了他一眼,“拉不出還能怪我?怪我肉給你吃多了吧。”轉身出了衛生間噔噔噔地下樓去了。
顧北橋聽到趙姐的喊聲,回了一句好,從包裏拿出衣服換上,回頭見傻子還在睡覺,于是叫他起床。
傻子哼唧了兩聲,拱了拱撅着的屁股,又把頭埋進了被子裏。
顧北橋一巴掌拍到他的屁股上,發出‘啪’地一聲脆響,“快起床!”
傻子背着手捂着屁股,雙眼撐開一絲縫隙,“困……”
顧北橋跪在床沿上看他,“昨晚叫你睡你不睡!”
傻子抱着被子滾了一圈滾到顧北橋旁邊,伸手摟住他的雙腿,又閉上了眼睛,“困……”
顧北橋看着臉在被子裏,後腦勺和兩只薄皮小耳朵還露在外面的傻子,忍不住揪了上去。肉嘟嘟的耳垂被擰的前後三百六十度旋轉,很快就充血了,變得紅通通的。
傻子嗚嗚了幾聲,忙坐了起來,眼睛裏還帶着水光,不知是疼的,還是沒睡好導致的。
兩人收拾好剛要下去的時候,樓下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大姑!橋橋哥和傻清哥呢?”
趙姐指了指上面,“兩個懶蟲剛起來,你去看看他們醒了沒。”
顧北橋和傻子在樓梯道裏跟迎面往上沖的趙小飛撞在一起。
趙小飛稚嫩的臉上神采飛揚,“你們太懶啦!我五點半就起來了!”
傻子仍打着哈欠,一副沒睡醒的樣子,“走開走開。”他揮開趙小飛走到樓下,往桌子上一趴又睡了起來。
趙楊看見他打趣道:“傻清你怎麽這麽困?待會還有沒有力氣燒烤啊?到時候肉都叫我們吃了你可別哭。”
趙小飛見人都下來了忙催促趙姐,“大姑,我們什麽時候走啊?”
“好了好了,馬上。”趙姐指揮着陳叔從冰箱裏搬出準備好的肉串和蔬菜,又問了一遍:“燒烤架和調料昨晚都放進車裏了吧?”
陳叔無奈地看着她,“放了!這都是你第三遍問我了,我記性有那麽差?”
“好好好,是我記性差,”趙姐忙服軟,“東西放好了吧?沒有什麽忘了帶的吧?”
陳叔瞥了她一眼,“你前天不是列了一張單子嗎?自己再想想。”
趙姐看着天花板掰着手指又算了起來,“嗯……菜拿了,燒烤架、碳、調料、飲料、野餐墊都拿了……沒什麽了,走吧!”
趙小飛歡呼一聲,一下跳到趙楊背上,“沖啊!”
陳叔不緊不慢地看了趙姐一眼,“打火機呢?帶了沒?”
趙姐一拍腦袋,“對!差點把它忘了,還是咱家老陳靠譜!”
拿了打火機,趙姐坐進自家越野車上的副駕駛位,搖下車窗問顧北橋和傻子,“你們倆坐哪輛車?要跟楊楊哥和小飛一起嗎?”
趙小飛拉着他倆開心地道:“坐我哥的車!我還買了好多零食在車上呢,咱們一起吃!”
陳叔系上安全帶,踩住離合,“算了,讓小孩子坐一車吧,他們話多聊得來,咱們樂得耳朵清靜。”
趙姐有些羨慕地看着顧北橋和傻子彎着腰鑽進趙楊的五菱宏光裏,“要是你真想清靜,我也和他們擠擠去。”
陳叔瞪了她一眼,笑眯眯地道:“上了我的車還想下去?下輩子吧!”
趙姐撲哧一笑,乖乖系上安全帶,“那還是算了,出發!”
顧北橋和傻子、趙小飛坐在後排,趙楊無奈地道:“都沒人坐我旁邊了嗎?”
趙小飛啧了一聲,“小楊啊,作為司機話不要這麽多,回頭扣你工資哦!”
趙楊從後視鏡裏看他,“趙小飛,兩天不揍你就屁股癢癢了?”
趙小飛解開裝滿零食的塑料袋,拿出幾包薯片分了起來,“這是橋橋哥的,這是傻清哥的,這是我的,這個大波浪口味的就留給小楊吧。”擡頭對趙楊道:“好好開車,老板不會虧待你的。”
趙楊癟癟嘴,“到底誰才是你哥啊?”
趙小飛道:“誰叫那時候李牛牛打我你不在的?還是橋橋哥和傻清哥幫了我,他們就是我的兄弟,我對他們好是應該的,這就叫義氣。哎哎哎,小楊你好好開車,碾到石頭子了都,別分心!”
顧北橋聽着這兄弟倆拌嘴倒也覺得有意思,又聽趙小飛說道:“說來也奇怪,自從那天過後我就沒見過李牛牛去上課,我還以為他是害怕我不敢來學校了,找人問問,結果說是轉學了。”
顧北橋張嘴咬住傻子遞過來的一片薯片,“嗯?”
趙小飛用一種別有深意的語氣猜測道:“我覺得是他爸媽把他接走了,你看,他家裏那麽有錢,早都可以去大城市讀書上學了,幹嘛跟着奶奶住啊,轉學了也好,省得禍害我們了!”
顧北橋點點頭,伸手去抓傻子手裏的那包薯片,“換換。”
傻子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鹽燒海苔味的薯片被他換成了黃瓜味的,也沒說什麽,依舊吃的津津有味。
趙小飛道:“橋橋哥?你喜歡那種口味的啊,早知道多買幾包了,都怪我哥,說黃瓜是個好東西,拿的幾乎全是黃瓜味的!”
趙楊尴尬地老臉一紅,在鏡子裏給了趙小飛一個警告的眼神,“別胡說啊!”
趙小飛晃了晃腦袋,從袋子裏摸出一顆薄荷糖,剝開糖紙塞到趙楊嘴裏,“司機好好開車,跟緊大姑父,這是給你的獎勵。”
趙楊咂了咂嘴,“要進山了,坐穩啊。”
話音剛落,前面就出現一個急轉彎,趙楊打死方向盤,後座的幾個人紛紛感覺重心不穩。
顧北橋坐在中間猛地往右甩去,腦袋磕到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上。
傻子哎呦一聲,捂着嘴叫了起來。
顧北橋揉了揉頭,前面又接連出現幾個彎道,他只能東搖西擺地晃着。
傻子摟住他,認真道:“橋哥別怕。”
趙楊嘿嘿一笑,“刺不刺激?”
趙小飛怒道:“哥,你好好開車!”
趙楊得意道:“別怕,你哥可是老司機,這種小山路,小意思啦!”
顧北橋被傻子按在胸前,果然穩定了很多。臉向窗外看去,路旁已經由香樟樹已經變成了大葉青,漫山青翠,郁郁蔥蔥,十分清涼。
“別急,還有半個小時才到水庫呢。”趙楊熟練地打着方向盤,五菱宏光像個甲殼蟲一樣在細長彎曲的水泥山路上一颠一颠地爬着。
作者有話要說: 對不起大寶貝們,最近有點忙~~~日更有點難,只能努力更新了。。。
我不會棄的!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