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2 章 生死不過江湖之界

石道層門,每進一門,黑暗就更深一重。那最後一道石門裏,好像關着的就是那一點燈火。杜桓在地下的黑暗中守了藺小砧幾天後,他有時覺得,這點燈火就是黑暗的心,黑暗中跳動的紅心。

藺小砧聽了笑笑說:“這燈火就是我最後的一點命,殘燈殘命。”杜桓說,你又不是諸葛亮。

藺小砧奇道:“和諸葛亮有什麽關系?你是說五丈原的事麽?”藺小砧說話的聲音因為疼痛而發抖。

杜桓點頭道:“希望下一個進來的人不要把燈帶熄了才好。”

藺小砧說:“或者不會有人來了。”說完看着杜桓,無限憐惜的說道:“你知道為什麽我從前對你冷冷淡淡了麽?”

杜桓嘻嘻笑道:“因為你瞧不上我,你是武林中呼風喚雨的藺小砧,我是木落鎮破落戶子弟杜桓。”

藺小砧搖搖頭:“因為我就知道,只要你跟着我,總不會有好下場,我藺小砧落得如此,也是不冤的,我殺了那麽多人,死有餘辜,卻要連累你了。”

杜桓本來想說些輕松的,見藺小砧越說越傷感。又笑道:“我杜桓的志向就是和你死在一起,那日紅船上就想和你一起死在葉飄葉劍下了,只是沒有如願,現在可以同生共死了,也算死得其所。”

藺小砧撫着杜桓的臉笑道:“就你這志向,也算古往今來最沒有志氣的人了。你不怕我麽?”

“好熟悉的話,”杜桓道,“對了,我倆第一次見面,你就這樣問過我,我那時是怎麽說的?”

藺小砧這時容貌已在變化,只是還是抿嘴一笑,這一笑卻是杜桓見過的藺小砧的笑容中最妩媚的一次了,藺小砧說:“你當時說,‘你是我的娘子,我為什麽要怕你。就算怕,也是相公怕娘子的那種怕。’”

說罷,二人都笑起來。杜桓連連說道:“沒想到你還記得。”

“都記得,我倆在一起的每一條我都記得。”藺小砧道:“唉,現在只希望來世也不要忘了才好。”

杜桓擁着藺小砧,這苦痛中的最後的時光,像那黑暗中的燈火,微弱又有些刺眼。

藺小砧說:“你既然不怕我,把燈熄了吧。”

杜桓把燈吹滅了。過來挨着藺小砧躺下。

藺小砧說:“如果我要咬你時,你不要躲,把脖子伸過來,就一下子,你就死了,也不會很痛苦的。”

“嗯。被你咬死,也是我的志向。”杜桓說。

藺小砧嘆氣道:“怎麽遇到你這樣肉麻的人。”

“我就不信你會變做那起屍怪。”杜桓還是這樣說。

“我現在就想咬你。”藺小砧說。

然後聽見了石門一道道打開,又一道道合攏。藺小砧本是沒有力氣的,這時一撐而起,“唐公子?”

“是我。”唐公子應道。

唐公子進來了,藺小砧長舒了口氣:“蜀山也只有兩個人,敢在這黑暗中和我相處了。唐公子,我求你一件事,把杜公子帶出去。”

“我們一起出去。”杜桓說,“你要真的變了,那時就請唐公子殺了你。”

唐公子先問道:“藺姑娘,今天覺得如何?”

“昨天醒過來時,倒覺得好些,今天卻更糟了。真氣逆亂,更加不能見光,全身骨頭裏如蟲蟻在咬,直要人發狂。現在我想來,那些屍怪之所以發狂而撕咬人畜,一方面是神智喪失,再者,也是自身苦楚難當。必得有所發洩。還有,時常有幻覺,便是身體心智都在煎熬。或許也就撐得了幾天了。實在不行,我自己了斷了幹淨。”藺小砧淡淡說道,如此苦楚恐怖之事,在她說來,就像說別人的事一樣。

唐公子嘆口氣,輕聲說道:“如此說來,當真是屍毒?”

“當真。”藺小砧說,“我也知道這其中的利害關系,如果這屍毒又由我藺小砧再次蔓延在南河鎮之外,那我就是百死也難贖其罪了。你把杜公子帶出去,就留我在這裏吧。”

杜桓想說什麽,藺小砧不要他說話。

唐公子道:“我和武林的意思也是這樣。”

“這就對了。”藺小砧道。

“只是大家的意思,便是杜公子也不能出去。”

藺小砧急了,“杜公子好好的,難道要他給我陪葬,這個唐公子你可以作證的······”

“自然,我會把杜公子帶出去的。這點我還可以做到。”

“如果我不出去呢?”杜桓說。

藺小砧道:“這個簡單,唐公子輕輕一掌,就把你打昏了,再背你出去。不過舉手之勞。”

杜桓無語。

“我這次來······”唐公子說。

“來和我訣別?”藺小砧笑道,只是笑得艱難,聽得出她正身受巨大苦楚。

“是。”唐三公子說,說得也艱難。

“可還記得我倆聯手大戰萬鏡樓······”

“自然記得。”唐公子勉力笑道,盡量裝得好像在月下漫步,回憶往事。

“那天,萬鏡樓中,我說,萬鏡之鏡像不過心中幻象,破除心中幻象,剩下的就是一面空鏡子,萬鏡老妖自然無處遁形。現在是該我們三人彼此破除對方的那張幻象之臉了,都忘了吧。你們忘得越幹淨,我在冥冥中越安心。”

“忘不了呢?”杜桓問。

“忘不了你就出家當和尚,修得一副清心寡欲,說不定還成了一代高僧呢。”藺小砧還在開玩笑,“把燈點燃,我讓你們最後看我一眼吧,看了才好忘記。杜公子,你看了就知道什麽叫色相什麽叫真相了,凡是會變醜的,都叫色相。本來就醜的,便是真相。”

燈亮起時,杜桓看見藺小砧那臉已經變得可怖之極。臉上可見的人之神情,也就是極力忍受着苦痛的堅毅了。

唐公子知道不能再等了,身形一閃,接過藺小砧遞過來的那軟劍,便要将藺小砧斬首時,杜桓撲在藺小砧身前,大叫道:“她還沒死······萬一藺姑娘會好呢。”

唐公子搖頭道:“什麽事都可以等這個萬一,只是這件事等不得。”

杜桓道:“什麽事都可以不等,只是這件事一定要等到這萬一之萬一。”

藺小砧一聲**,極力推開杜桓時,已昏倒在那鋪着白底碎花床衣的石床上。那床罩上盡是斑斑點點的血跡。

杜桓忙摸摸藺小砧的脈息,哀求唐公子道:“藺姑娘沒死,你讓我帶她出去吧。

“忘了吧,事已至此,杜公子,這次藺姑娘再醒過來,只怕就不是藺小砧了。你舍不得她,殊不知卻是讓她受苦。”

杜桓想大哭一場,卻沒有眼淚。怔怔的擋在藺小砧面前,終于慢慢讓開身子,卻突然又抱住藺小砧,好像想起來什麽,對唐公子說道:“就這一次,再給我們一次機會,萬一這次藺姑娘醒過來就好了呢,不試一試怎麽知道?”

唐公子不語,也有些猶豫了。

“再等一天,那時還不好,我也不要藺姑娘受苦了。真的,這樣的情形我夢到過······夢到過······”杜桓喃喃說道,“我想起來了,就是我小時候做的一個怪夢,一個噩夢,我醒過來時,被那夢境驚吓,都忘了,現在卻記起來了······”杜桓的眼神也有些迷亂了,神情中驚喜、恐懼、憂傷種種神情攪在一起,各種神情顏色不一,那臉也變幻着光澤,交織神情種種而成迷狂之色。

唐公子咬咬牙,又舉起了劍。

杜桓最後說道:“我們回南河鎮,讓我們回南河鎮,讓我們和那些屍怪為伍,生死不過江湖之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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