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将秦晟在首都大學招惹的風波很快被有意地壓了下去,一時風平浪靜。任星羅與蔡坤兩人都沒有等來警察的會談,上将秦晟也仿佛無事一般在新聞直播上意氣風發地出現。任星羅與蔡坤都沒有把那日的詭異綁架未遂說出去,在嘴巴上縫了拉鏈一般規規矩矩,只在二人共處時拉開來說一點悄悄話。
似乎這件事就這樣淡下去了,除了那天他在任星羅數據接收器上留下的那個通訊號碼,什麽也沒有剩下。綁架未遂的第五天,首都大學的新生陸續到了,任星羅的宿舍很快被室友填滿,生活一下子充斥着室友的玩笑話與機械人滴滴嘟嘟工作的聲音,好似一下子回到真正的大學時代。
任星羅懷疑自己在宿舍待久了會有時空錯位的感覺,他跟宿友打完招呼又溜了出去。
蔡坤最近他忙于接待新生,他播了蔡坤的通訊號碼,正想問他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飯。
蔡坤卻在那一頭說:“李愛啊,吃什麽飯?我在教學樓,新生們要來開趴體,你來嗎?好多漂亮女孩子哦哈哈哈哈哈。”
任星羅疑惑地問:“你是不是已經喝醉了?”
蔡坤:“沒有,怎麽可能喝醉嗝哈哈哈哈哈——”
“不去。”任星羅立刻切斷了通訊。
新生一到,校園裏熱鬧了許多,校道上到處都是機械人和搬運行李的車輛,二三年級的師兄師姐也忙着接待新生、宣傳社團。本地的媒體也會來湊一年一度的熱鬧,直播攝像頭到處飛舞,一時校園裏鬧哄哄地,一改平日裏抗議也是靜坐的靜谧模樣。
半人半機械的記者按着耳機說:“這裏就是大名鼎鼎的首都大學了,也是記者的母校,如你所見,今天是新生注冊的第一天……看我發現了什麽,一個鮮嫩的新生!同學你好,能接受我的采訪嗎?”
任星羅煩躁地皺起了眉,突然理解紀律部的部長蔡坤為何躲起來喝酒開趴體了,外面真是亂哄哄的。他擡起腿立刻就要走,那記者卻跟了過去,他的人造眼球冒出了滴溜溜的指示紅光:“同學,你是哪個系的呀?哎呀,不要走……”
任星羅充耳不聞,在網絡上搜索了一下附近的中餐館,走到校門口乘坐自動的士。他剛關上車門,接收器上又突突響了起來。
點開屏幕一看,居然是秦晟號碼發來的訊息:
——[圖片]
他眼皮一跳,點開來發現是媒體直播的動态截圖,鏡頭裏任星羅不耐煩的臉有種不忍侵犯的高傲,附帶的直播聲音也被截下來了:“同學你是哪個系的呀,哎呀不要走……”
底下還飄過了幾行彈幕:我喜/這屆新生質量很高啊/看硬了/我室友想要他通訊號碼/師弟真美貌
任星羅只覺一言難盡,手指在屏幕上按了幾下:
——你居然看直播新聞?
秦晟:
——你怎麽不接受采訪?
任星羅打了一行字“我不喜歡被采訪有什麽問題”,秦晟訊息已經又跳了出來:
——我想聽你的聲音。
任星羅打字的手指頓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他不過是想聽死去的任星羅的聲音。任星羅心裏突然堵得慌,他冷笑了一聲,光标滑到輸入框最前,删除了他剛剛還沒發出去的字。
這個人把我當成了替身吧。他心想。
任星羅惡劣又敲了另一句:
——我和他的聲音也很像嗎?
——可我不是他。
已故的任星羅是他來到這個世界之前的任星羅,是平行世界裏的自己。
本質上是同一個人,可又不是他。
任星羅呼出一口報複得逞的氣。然而惡作劇一般地故意去揭穿他的意圖,自己的心底卻也隐隐作痛起來。
時空穿越就是容易出現這種問題。我是任星羅不假,卻不是他認識的那一個。
他煩惱地按了一下太陽穴,見秦晟那邊徹底安靜了,這才關了屏幕,下車去餐館吃飯。
任星羅今天訂的中餐館在蒙特點評中據說是“原汁原味的古地球美食風味”,看得任星羅心動不已。自從死後穿越了兩個世界,他已經沒有認真吃過正經的飯菜了。24世紀聯邦成立之後,幾百年來各種星球人種與古地球人混血,現在聯邦的大部分人都是多種族混血,有的甚至還保留了豎瞳、觸角和犬牙等的獸類特征。食譜在戰争與基因融合中不斷變化,人的口味變化也越來越複雜,但任星羅本質上是個地球人,學校餐廳裏那種古怪的口味對他而言就是重口或者無味。
他進了餐廳,在自助屏幕中輸入了自己的預訂碼,服務員是一個身材高挑、男女不辨的機械人,他穿着旗袍、梳着圓發髻,笑容滿面地領着他找到位置,拉開了凳子讓他坐下。
他是一個半人半機械的服務員,自我意識很活躍。這個時間客人還很少,大概是很閑,他雙手捧心狀地誇耀起鄰桌的客人的美貌來:“這位小姐真是納美血統中的佼佼者,這蜜色的皮膚,性感的金發令人難忘啊。”
任星羅覺得有趣,他在電子菜單上下了訂單,問道:“那我呢?”
“天吶,您竟然是少有的古地球人長相,我上一次見到您這樣美麗的地球人容貌,還是在昨天,新聞中的上将秦晟。”
任星羅心想怎麽又是秦晟,到處都是秦晟!
他又想起和剛剛不歡而散的通訊,不快道:“我是納美星血統。”
聯邦至少有三分之二的人有頑固的納美星基因,通常表現為高眉骨、厚唇、淺色頭發和蜜色皮膚。任星羅的家庭也不例外,父母都是輪廓深刻的納美血統特征,唯獨他返祖了據說五代之前的地球人曾曾祖父特征。
“返祖現象很常見,想必您祖先中至少有一位是古地球的白膚美人。”服務員不在意地回答,自動餐車慢悠悠地停在他腳邊,他将皮蛋玉米粥和芥藍炒牛肉端上了任星羅的桌上,“祝你用餐愉快,美麗的客人。”
此時餐廳中央的懸浮屏幕上播放着軍事節目:聯邦帝國的戰事部署。主持人與軍事專家們正探讨着近期軍部的變動,認為戰争一觸即發,也是聯邦對外的一個轉折點。星系大戰結束十年有餘,這或許是聯邦韬光養晦後的又一次大型戰争。
任星羅咀嚼着皮蛋,心不在焉地想聯邦要打仗了,秦晟是不是要出征呢,他要是出去打仗了我還怎麽殺他?要是戰争打個十年二十年的規模,我豈不是要在聯邦苦苦等待?
正這樣想着,他的接收器上來了通訊請求。
他打開屏幕,果不其然是蔡坤。
他點了視頻需求,戴上耳機,蔡坤呼啦啦的嘔吐聲就灌進了任星羅的耳朵裏。任星羅嫌惡得幾乎跳起來,問:“你打給我通訊是讓我聽你的嘔吐聲嗎?不好吧。”
“不是,嘔,我喝多了……”蔡坤面色潮紅,衣衫不整,看樣子是正躺在沙發上,“你要不要來接我回宿舍。”
“我不在學校。”
“遠嗎?不遠就來嘛嗚嗚嗚,女孩子都走了,屋裏就我一個人,我害怕……他媽的注冊日,外面魚龍混雜什麽人都有,我待會酒醒了還得去維持紀律……”
任星羅無奈道:“你在幾樓幾室,記得發給我,我這就過去。”
任星羅耳邊還回蕩着蔡坤的嘔吐聲,再看皮蛋玉米粥也覺得很像嘔吐物,不禁食欲大減。他結了賬,走出中餐廳,在路邊的無人的士停車區前打開了懸浮屏呼叫自動的士。
沒有車就是麻煩,我應該買一倆才是。任星羅心想。
機械汽車緩緩地行駛在馬路上,紅綠燈閃到了紅色部分,汽車驟停。其中一輛黑色無人自動的士的車門開了,下車的兩個男人身材高大,戴着墨鏡,不言不語地一齊朝任星羅走去。
任星羅注意到了這兩個略微有點古怪的人,心想他們是坐車來的,直接在的士上操作就可以自動去下一個目的地,本不必要特地下車到的士區坐上另一輛車。
或者他們是來找自己的,不是為了坐車。
他心裏一緊,面上卻風平浪靜,他打開了懸浮屏,在通訊錄上猶豫了一瞬點下了秦晟的名字。他正要打字說懷疑自己被人跟上了。突然身後爆發出一聲巨響,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卷起一陣熱浪拍向了路過的行人和車輛。任星羅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吓得手一滑,剛打出的“我”已經發了出去,他猛地轉過頭,發現他剛剛離開的中餐廳已經被炸成了一片火海。刺眼的火光和灼人的熱氣濃煙在行人的尖叫汽車鳴笛的聲音中混亂了他的思緒。
餐廳爆炸了。
滿天火光與慘叫裏,他突然頭疼欲裂。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也有這樣的一幕。
不對!他剛剛才從餐廳裏出來……
任星羅猛地擡頭環顧四周,剛剛那兩個男人已經不見蹤影。餐廳附近、任星羅身邊到處是被爆炸驚吓到、往遠處奔跑要遠離餐廳的人,車倆也一時無視了交通規則,被驚呆在了路面上。任星羅在一片嘈雜裏想,不能在這裏待下去了,他穿過了凝固在馬路上的車輛,去了下一個街角,餘光裏突然瞥見了剛剛的一個男人,他袖子略長,卻露出了他手裏握着的管狀東西。任星羅假裝沒人發覺,那男人也漸漸向他靠近,他擡了一下手,任星羅這才意識到他手裏拿的是類似槍支的玩意兒。他的視線滑到右側,發現另一個男人也向這個方向靠攏。
為什麽……
任星羅後背已經滲出冷汗來,不知道自己到底招惹了什麽人。
他連忙撞進了街口打折甩賣的人群中,那個持槍的男人也跟了上來,也不知身後發生了什麽,突然人群裏炸出了一聲慘叫,一個男人突然倒了下來,腹部汩汩地流出紅血,人群中女人們尖叫說“殺人了!”,突然沸騰起來,人們尖叫地到處推搡。任星羅慌了心神,懷疑那男人誤殺了別人,他被人海推向了商場門口,霎時一只有力的手攥住了他的右肩膀,他一下子炸了:“你想幹什麽!”那人将他往後拖,聲音焦急:“我是你的保镖。”
任星羅卻冷笑了一聲,狠狠甩開他的手:“我不相信你!”
他狠狠撥開了喧鬧的人群,向外跑去。那人在他身後喊:“我的雇主是秦晟!”
任星羅腳步沒有因此停下來,他開了懸浮屏,正要按下緊急報警按鈕,身後一只手卻猛地從後攥住了他的脖頸,任星羅的後腦撞在了他的胸前,尚不及反映過來,一只針筒狠狠地紮進了他的脖子裏!
任星羅的意識頓了一瞬,心想是什麽藥?還是麻醉劑?他們又想活捉我了?他手腳軟了下去,意識裏的黑色帳幕漸漸沉重地蓋住了他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