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小砧的信很快被中蜀山的信使投遞到了各大門派,她的義父屈還山自然也收到了。江湖本就是一個捕風捉影的大篩子。藺小砧這封信的內容,馬上就被西蜀山各大門派傳揚開來。
信中藺小砧的信中揭露:當年她帶着九個假的銀子仙女叛逃東蜀山,不過是奉屈還山之命,二人合演的一場戲。目的就是要挑起東西蜀山之戰禍。
這信的內容自然又激起江湖一場更大的風波。西蜀山這面自然得理不饒人,東蜀山更是人心渙散:原來,這場大戰,只是屈還山一手策劃的陰謀。
東蜀山九大門派之一建昌邛湖飛刀門公開要求屈還山解釋此事,而東蜀山馬幫更是要竹西寺執事會查明真僞。
“你的銀子仙女是假的麽?”杜桓問。
“真的。”藺小砧嘻嘻笑道。
“那你是栽贓屈還山喽?”
“也不是。本來就是他要我叛逃西蜀山,然後挑起戰事,我說的也是實話。”
“哦,那就是真真假假,真假參半。”杜桓說。
“你總算有長進了,這個江湖就是這樣。人在江湖,就永遠不要問什麽真假。沒有真,也沒有假。”
“那你說我在天上,唐公子在地下,這話是真是假?”
“你自己想。”藺小砧一笑,去找唐公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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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的事做完了,現在就看你的安排了。”藺小砧坐在烏楊闕的秋風中,掌心接過欄杆外的一片殘葉,笑吟吟地對唐三公子說。
唐三公子看着那紅葉和那只溫婉的手。輕輕拿過紅葉,“現在蜀山江湖就像這片葉子,葉子一半是東蜀山,這一邊是西蜀山,西蜀山說不打,其實只是以退為進。他們都是要打的。”
“中蜀山呢?”藺小砧看着那紅葉問道。
“就是這處被蟲咬了的缺口。”
藺小砧笑,“錯了,我們中蜀山是整個這片葉子,東西蜀山才是那處蟲子咬出來的殘缺,現在我們要把這缺口彌補起來。”
唐三公子點頭。
“怎麽補?三公子一定有計劃了?”
“還是人心。”唐三公子看着藺小砧的眼睛說道。
“嗯,我們就在這裏每天寫一篇文告,傳檄江湖,然後江湖就平定了,是麽?”藺小砧調侃道。
“當然不是,”唐三公子笑道,“也該出手了。”
唐三公子看着遠處,半晌道:“殺我們的人,現在恐怕已經在收網了,我們今夜就走。”
藺小砧點頭。
“如今,江湖人心不外乎就是想打的和不想打的。”
“廢話。”藺小砧說。
“想打的分為三種:一是要稱霸江湖,一是要亂中坐大,這兩種人要想得逞,都得靠第三種人,因為第三種人人數最多。”
“第三種人是什麽人呢?”
“就是不明所以,總是被人驅使,被人牽着鼻子走的人。”
“嗯,江湖上的人多是這樣的。”
“現在的問題就是,我們要找到屈還山和西蜀山長老會牽着那些人的鼻子的那根繩子。”
“不就是三百年前夜雨大師留下的千佛劍法和銀子仙女劍法麽?”藺小砧摸出自己身上的一個銀子仙女,遞給唐三公子,“三公子,你相信世上有什麽絕世劍法麽?”
“相信。”唐三公子認真的說,“只是世有絕世劍法,卻沒有絕世之人。”說罷,藺小砧和唐三公子相視而笑。
“是了,我也這樣想,只是那些東西蜀山的人不這樣想,他們總以為對方将銀子仙女和千佛寺劍法合二為一,就會立刻練成什麽絕世劍法,因此,心中恐懼,這恐懼就是那根束縛着他們的繩子。”
“屈還山和西蜀山的長老會就緊緊攥着這根繩子,把他們拖進這場本是為了他們知己争霸的戰禍中。”唐三公子接着說道,二人一句接着一句,說得投機,大有知己之感。
“好吧,繩子找到了,怎樣解?”藺小砧問。
“解不開的,只有快刀斬亂麻。”
“好吧,刀我有,怎麽斬?”
“我不是說過,我們要去救一個人,這個人就是西山七十二鬼。”
“真的要去救他?那你那天為什麽當着那掌櫃就說了,現在全江湖都知道了······”
唐三公子只是笑。
藺小砧一把拍在唐三公子肩上,“真真假假?你也忒奸詐了。”
“西山七十二鬼是西蜀山負責看守千佛寺的人,然而近一年來消失了,我們要先找到他,才能攻進千佛寺,将千佛劍法公諸于世······”
“不錯,銀子仙女和千佛劍法都公諸于世後,什麽絕世劍法的謊言就不攻而破,那時,蜀山江湖就會發現這絕世劍法不過是竹西寺和長老會挑起戰禍的借口。”藺小砧接着說道。
“我們總是想到一起。”唐三公子看着藺小砧的明眸,“只是不知我倆的招數能不能配合一致?”
藺小砧說:“我沒有招式,所以我才不會相信什麽千佛劍法,萬變招式,世間只有因地制宜的劍式。”
“嗯,還是想到了一起,不過,應該這樣說,世間的劍式永遠只有一招,就是下一式。出劍的要訣就是比別人多想一式。”
“好吧,”藺小砧說,“讓我猜猜你的下一式。”藺小砧拈起樓廊邊小幾上的雞毛撣子向三公子刺去,三公子拔劍招架。一片紅葉在二人間翻飛旋舞,一時秋風起,那紅葉卻飛不出二人的劍式之外。
樓下杜桓走過,看見二人比武,煞是好看。
“為什麽看不出他們的招式呢?”一直站在樓下的商先生疑惑道。
“因為他們根本就沒有招式。”杜桓随口接到。
商先生只是怔怔地看着二人如秋風中的落葉般輕巧翩翩,劍式比他們的身體又更輕,說:“杜公子怎麽知道他們沒有招式?”
“因為藺小砧說過,所有的招式都是武學的教條,招式本身就是破綻。”
“如此說來,不會武功的人才是真正的高手喽?”一旁觀劍的墨腴譏諷道。
“也可以這樣說。比如我。”杜桓說,說了杜桓想笑,但他實在笑不出來,因為煙啼看着比劍的藺唐二人,這時嘆道:“果然是蜀山雙壁。”
果然是蜀山雙壁。杜桓想,我連壁上的瑕疵都不算。杜桓走過樓下的老樹招來的一樹秋風,身後是觀劍衆人的陣陣喝彩,我的江湖夢也該醒了,木落鎮的生活才是我的歸處,杜桓最後回過頭去看藺小砧時,藺小砧正飛出樓廊,在那樓外樹上借力轉身,于絕境中突然使出匪夷所思的劍式,衆人齊聲喝彩,唐三公子棄劍認輸,這一招好熟,杜桓突然想起,原來就是當日紅船戲班的紅船上,那個爛柴灣之夜,藺小砧戲中戲大戰葉飄葉,絕處逢生的那一式。
只聽唐三公子大笑道:“好,你的劍法于虛處見實在,我的劍法于實在處見虛渺,聯手時,那萬鏡樓可破了。”
樓下衆人一起拍掌叫好。
掌聲中,杜桓知道自己該下場了,這場戲不是自己的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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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杜桓收拾着自己的東西,杜桓其實什麽東西也沒有,如果說有,也是在藺小砧的身上。但杜桓還是一遍一遍地收拾,好像自己要出遠門了。
好像這樣藺小砧就會挽留他了。
藺小砧推開門進來,看見床頭放着一個褡裢,笑道:“我正要你收拾一下,準備幾件路上的衣服,沒想到你倒準備好了。”
杜桓看着光彩照人的藺小砧,想要笑得自然一點。
“明天一早,唐公子手下的人就送你回木落鎮了,那幾個人在江湖上都是生面孔,你們就扮作販隆昌麻布的客商,也不會有人起疑的。你回去後,再不要提起我的名字。最好,從此忘了我吧。”藺小砧說得輕描淡寫,“還好,你跟着我江湖二年有餘,卻沒有在江湖露過面,除了烏楊闕的這幾個人,江湖人也不知道你,就是這裏的人,也是不知道你我的關系的······你以後就安心做你的木落鎮的杜家公子就好,終究不是這個江湖中的人啊。”
杜桓想說一句玩笑話,卻說不出來,只是點頭。半晌道:“你相信前世姻緣麽?”
藺小砧搖頭笑道:“又來了。”
“我相信,你和我一起這麽久,倒不如和唐三公子在一起幾天,我看你和唐三公子就是有緣人······”杜桓知道和藺小砧這一別,就是她在這個江湖,自己在那個江湖,只怕不會再見了。本想把要說的話都說了,等到說時,才發現每一句話都是廢話了。難道藺小砧不知道自己的心思麽?還有再說的必要麽?江湖人都說,藺小砧就是蜀山江湖的風,昔日數百門派追捕她尚且徒勞,自己又是何人?不說倒還心裏好受些了,世間情字本來就是越說越亂,杜桓最後問了一句:“以後你當了蜀山武林盟主,我還可以來找你麽?”
“唉,貴人多忘事,你沒聽說過?我那時只怕把你忘了,”藺小砧輕巧一笑,“別做小兒女态了,明天還要趕路,快點歇息吧。”藺小砧說完,轉身就出了門,真的像一陣風。
這樣倒幹脆,杜桓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