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下着雪,夜裏透着白,室內燈光璀璨。
嘩啦啦的水聲自一扇半掩的镂花門內傳來。從歐式沙發的角度望去,豐腴白皙的身體在光和水的撫摸下,如鮮嫩的荔枝,令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邱亦澤閉眼靠在沙發上,一副似睡非睡的模樣,猙獰的形容上汗珠外冒,似中邪了般。而伴随着“呲呲”和“吱吱”聲的,是一盞閃爍的歐式吊燈,室內不再忽明忽暗的剎那,他一瞬坐起來睜開了眼。
他像個剛活過來死人,大口大口拼命喘氣。他眼睛掙得老大,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更吓人的是,他瞳孔裏穿梭的無數細小螞蟻,它們像被什麽吓到了,在裏面迅速穿梭了一圈,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邱亦澤是伴随着驚恐醒來的。夢的最後一幕,是一片白玉蘭樹。紅白相間的花林中,鋒利的匕首急速穿梭着,剎那戳向她心前。鮮紅奔湧出來染紅了她白色的T恤,他驚恐着松開緊握匕首的右手,顫抖着往後退。每退出半步,他的眼睛便鼓大一點,幾個半步後,他染血的眼珠子幾乎快掉出來。
眼前不再模糊,不再喘氣的時候,邱亦澤有種前所未有的清明。QQ彈窗聲傳來,他從未聽得這樣清晰,就好像音頻處理器将兩聲彈窗分割成了無數小段緩慢播放。眼前筆記本屏幕上,鼠标箭頭自己從屏幕左上方移向閃爍的彈窗。頁面彈出來的時候,彈窗裏緩緩閃現三行文字。
曉渝: “發鸠之山,有鳥焉……名曰:“精衛”,常銜西山之木石,以堙于東海。”——《山海經·北次三經》
1910年4月20日,沿海某城一對漁民夫婦雙雙聲稱:親眼見哈雷彗星撞向沿海,一天後兩人失蹤。
2012年12月21日,D市一無業游民稱,見一身着暴露男子從天而降,樣子好像鋼鐵俠剛剛經歷了一場末日大戰。
邱亦澤從未這樣興奮過,他感覺身上有種莫名的力量。他也從未這樣恐懼過,因為這些仿佛被放慢了像打字員正一個個輸入的文字,從1910到最後一個,都在提醒着他,吓醒他的,并不是一個惡夢。
“1910年”、“哈雷彗星”和“末日大戰“”幾個關鍵詞,像是會跳動的音符,挑逗着他敏感脆弱的神經。
夢裏,一樣是1910年,他從東南沿海某天文觀測臺的天文望遠鏡中看到了燃燒着的哈雷彗星撞向地球,小範圍內遮天蔽日而來的時候,一個看不清的身影改變了它的方向。
畫面扭曲,又是2012年末日。D市半山小鎮白玉蘭樹林,一身體暴露男子從天而降,離去時扭頭沖他一笑,笑容邪魅而詭異不說,那人竟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驚恐中揉了揉眼,想确定有沒有看錯,那人卻消失在一片花海。
他拼命跑向那人消失的地方,時間好像飛速地流動起來,兩旁的玉蘭樹不停地花開花謝,他很想停下一探究竟,卻怎麽都停不下來,好像腳下是一臺永不停止的跑步機。
他奔跑着,不遠處一團白色的光暈,眼睛刺痛地不由得閉上了,再睜開時便是那驚恐的一幕:鄭曉渝站在那片玉蘭花海中沖他微笑,他的雙腿和緊握匕首的手仿佛被什麽控制……
液晶屏上的關鍵詞跳動着,邱亦澤好像又一次聽到匕首戳進心髒的聲音,眼中又是一片血海,他的瞳孔在一點點睜大,裏面充滿了說不出的恐怖——他好像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事物。
“怎麽了?”說話的是他的未婚妻秋雨桐。這一晚,邱亦澤回來得很晚,他以為自己在車裏睡着了,回來的時候秋雨桐躺在沙發上,他不想吵醒她,她卻醒了。
秋雨桐□□,從镂花門中探出身來,很顯然室內和沙發的動靜太大,不然嘩啦啦的水聲中沐浴的她,又怎能注意到?
她的角度望不到他恐怖的樣子,否則一定是一聲尖叫然後不知所措。事實上她有被吓到,她從未見過,這個成熟穩重的男人,這樣地顫着身子。
邱亦澤似乎清醒過來,身子不那麽顫了。秋雨桐随手扯了條浴巾系在腰間,從浴室中走了出來。走得很慢,她在害怕什麽?
幾乎沒有腳步聲,他卻聽得很清晰。當然了,他聽到的不僅她的腳步聲,還有她撲通撲通的心跳聲,窗外飄着的雪花簌簌聲以及雪花落地的聲,對面馬路上行人踩在雪上的聲音……範圍似有一百多米,甚至更遠。
邱亦澤很郁悶,他的感官從未這樣敏銳。難道是米蘭大教堂那次摔倒,讓大小腦産生了錯位?
“沒什麽,剛才有點冷”,聲音低沉渾厚,像從低音炮中發出,秋雨桐拍了拍心窩,虛驚一場,拉上門繼續洗澡。
邱亦澤想起了一周前。一周前,他和秋雨桐在米蘭訂婚。
那天米蘭的天不是很藍,光線不是很好,單反鏡頭中是劍樓林立的米蘭大教堂。他試圖找到最美的一個角度,讓美麗的新娘與這首“大理石的詩”完美融合,卻怎麽都找不到。
秋雨桐拖着雪白婚紗,跟着他的手勢又換了個地方。他示意她擺個POS,雨桐微笑着比了個心,他半蹲下來,像一個專業的攝影師——不,準确說,他比專業攝影師更懂攝影,因為他是一個藝術家,一個愛好攝影的作家。
但為什麽,沒一點藝術的感覺不說,反而有種格格不入?難道他還忘不了她,不想和雨桐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