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叢回了另一個家。進門開了燈,這裏一如既往的空蕩蕩,從他住進來那刻起,都沒有覺得這就是自己的窩,它沒有給他帶來一點點歸宿感。
還不如住在工地宿舍,所以他一個月也回不了這裏兩次,更多的時候是路過這裏都不願意進來看一眼。但每周有請家政阿姨過來打掃,他懶得回來,直接甩了把鑰匙給物管,每次家政來打掃,去物管處領鑰匙。所以家政來的次數比他回家的次數還多。
這是他一年前按揭買的房子,兩室一廳,小卧室只有十來平米,裝修成了書房,所以其實還是一室一廳的規格。
家裏除了有套沙發,洗衣機、冰箱及空調這些大型電器外,卧室有張床,一個衣櫃,就再也沒有多餘的東西了。尤其是廚房,到現在都還是連個鍋都沒有。
也許從小都在有父母,有姐姐的環境長大。這裏,是真沒有家的感覺。
不過今晚,他決定住在這裏,體會一下孤獨的感覺。
衣櫃裏除了挂着一套睡衣和兩套換洗衣服外,什麽也沒有。他從浴室回來,取了浴袍換上了睡衣便上了床。看了一會兒手機,因為房間裏并沒有WIFI,所以網速不好,索性手機也不看了,去書房找了兩本書回來半躺着身子看書。
他剛考過了工程師的評級,所以之前看的都是關于建築方面的書,今天特意拿了一本散文詩書,其實內容什麽的并不重要,只是為了睡前助眠而已。
果不其然,看了十來分鐘,眼睛就開始打架了。在他不想看書,又沒有困意的時候,那麽看書一定來瞌睡,這招百試百靈。
所以書一放就倒下睡覺,很快便有了朦胧之意。然後,做了一個夢。
本想以個局外人來看看自己到底做了個什麽夢的。可是一擡頭發現眼前這個人——
蒲程。
這人出現在他夢裏千百次,卻每次都是模糊不清。或者說,他潛意識認為是蒲程。
幾乎每次夢裏,蒲程都會對他伸手,可他卻未回應過一次。
如果是不想回應,也就沒必要做這樣的夢了。偏偏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哪怕他再拒絕一千次一萬次,這人的每次回眸,依舊會對他伸出手……
次日。
今天公司宴請合作方高管,他作為小小項目經理之一,在應酬名單裏,當然,同時他也帶上了李珊媛,這個萬能女公關。
其實所有的合作項目都已經敲定,今天就純粹是增進雙方感情的寒暄宴,不需要絞盡腦汁去談判,但有美女在的宴席,效率可以事半功倍。
令他震驚的是剛進門那一刻,他就看到了主賓位上的蒲程,不僅在這種場合突然遇見他,今晚他還是被宴請的主角之一。
始料未及。
四年未見,一見又将葉叢打回原型。一瞬間,所有的思念仿佛騰空爆發,他心跳加速,全身血液沸騰,手指隐隐發抖。
沒想到,一直覺得自己練就一身波瀾不驚的本領,在這一刻也全都崩得蕩然無存了。
他愣在門口,一時竟不知道該進去還是該退出來,直到後面的李珊媛輕輕推了推他,他才回過神來,又看向對面的蒲程。
蒲程端正的坐在位置上,身着藏藍色格子西裝,衣冠楚楚,英氣逼人。葉叢記得,大多數時候,蒲程在外除了工作制服便是各種商務西裝,只有在家才能看到他懶散的樣子。
蒲程正微笑的直視他,不避諱,也不遮掩。
葉叢深深呼吸吐氣,使自己冷靜下來,大踏步走過去跟同事和領導一同入座,李珊媛則坐在他旁邊。同席的,還有兩名女士,大概跟李珊媛的身份差不多。
這次合作的是個大項目,但并不是與阿森合作,那麽蒲程會出現在這裏,就是此次項目有牽涉市建委了。
他坐在蒲程左側,但中間隔了兩個位置。這個位置真是好,至少中間兩人順利擋住了他們的視線,只要不刻意,便不會碰上。葉叢決定今晚只要不到非說話不可的地步,那就一直當空氣,剩下的都交給李珊媛去解決,他最多去敬幾杯酒就好了,到點就逃。
他自覺還沒做事這麽不成熟過,但今天是特殊情況,允許出點小瑕疵。
葉叢上司楚總經理先舉起白酒杯開口:“真是太不容易,也太幸運,能夠邀請到我們的蒲處長,百忙之中來參加我們這個小小的宴會,今天多有照顧不周,請蒲處長一定多擔待。”
蒲程一直是個随性人,不緊不慢的舉起酒杯回道:“楚經理邀請我,是我的榮幸。今天所有的安排已經很周到了,千萬不要再大費周章了。”
總經理手裏的小酒杯壓低了兩分,與蒲程碰了一下,一飲而盡,又畢恭畢敬的說:“之前其他人邀請蒲處長,但您好像都沒有赴宴。害得我啊,以為這次也沒那個福氣能夠邀請到您的,沒想到啊,您真是給了我一個大驚喜。”
“您嚴重了,其他人邀請我都不是吃頓飯那麽簡單,我要是去了,可能後面的他們的競争成敗都要歸功于我了。”蒲程一字一句的說道。
蒲程現在在坐到哪個位置他不知道,但聽處長這個稱呼,應該不會低了吧。
“是是,我也知道您身份特殊,所以也不敢大辦酒宴宴請您,只能吃吃這家常小菜,但您能來就是我的榮幸了。”看着總經理和蒲程寒暄,葉叢全身起雞皮疙瘩,總感覺這禮貌得太過頭了。
但确實,這個檔次的宴席,的确不是公司宴請貴賓最豪華的地方,真的只能算是一般般的地方了。當然,如果真換成了高端奢華的地方,以蒲程的性格,還真不一定就會來。
總經理是聰明人,知道這種高官特別注意自身形象,以身作作,起碼表面功夫是做足了。
只是,如果其他的邀請都拒絕了的話,那為什麽又要賣總經理的人情呢?
他們這種政府單位的,哪怕拒絕了一萬次私人邀請,但只要赴了一次宴,別管排場大不大,被人看見總不免被人诟病。畢竟吃什麽并不重要,吃能吃多少?既然來都來了,要請人有目的,受邀人也有準備,塞個不起眼的大紅包什麽的,不是不可能。
這些事雖然不需要葉叢去做公關打點,但總有想走小道捷徑的人會不擇手段去達到目的,公司一年有多少這樣的開支,葉叢多少還是聽到風聲的。
蒲程是這樣的人嗎?
雖四年不見,可他的樣子卻是沒有變的,還是那深邃的眼眸,眼底透着他慣有的溫柔,端端正正,溫文爾雅。他三十好幾了吧,卻一點沒有這個年紀該有的滄桑,和當年在酒吧第一次見到的蒲程,相差無幾。
其實蒲程是不是這樣的人與他都沒關系,他的工作并不與公務員打交道,他只負責分內的事就好。
他悄悄問旁邊的李珊媛:“為什麽這次有政府人員在都沒提前通知我們?”
如果可以再告訴他那人就是蒲程,這樣他就可以找借口不賴,避開這樣的尴尬場面了。
“你是不是傻?知道是政府高官還大肆宣揚,傳出去,好給別人抓把柄?”李珊媛小小白了他一眼,平時葉叢智商沒這麽着急啊,挺機靈的啊。
葉叢才點了點頭,也不知是默認前一個問題還是後面一個。
“其實其他人都不是甲方賓客,甲方賓客會另外設宴,今天就主要答謝這位蒲處長的,只是為了低調行事,故意換了噱頭。”李珊媛說。
葉叢看着李珊媛,這小妮子是個活雷達,知道的事兒比他多多了。連他都不知道的事,她從哪兒挖來的小道消息?
不過再看那幾位甲方賓客,之前見過一兩個,但今天一個都沒有就是了。
赴這個宴,蒲程犯得着這麽委屈自己嗎?沒有排場,算不上有檔次,一旦被落人口實,跳進黃河都不好洗清,雖說楚經理把事情辦得已經低調低調再低調。
公司人員基本都陸續上前敬酒,連李珊媛都知道不能再拖了。給了他好幾個眼神,示意他上場,他都視若無睹,裝傻賣萌,能拖則拖,不能拖再說。
最後還是楚經理給了他個嚴厲警告的眼神,加上口型對着:“你怎麽回事兒?上!”
葉叢知道是躲不過去了,于是将自己酒杯倒滿,端起往蒲程身邊走去。
明明之前那些敬酒的人都是按部就班回禮、回敬,一看就知道是敷衍了事。唯獨葉叢上前,離他還有兩米遠的地方,他便站起來迎接了……
太尼瑪尴尬了。
蒲程端着酒杯等他過來,葉叢本想裝得氣定神閑些,可現在發現,越是面對蒲程,心跳越是緊得很,渾身不自在。
管他三七二十一,難道一個應酬宴還能難倒他?
“蒲處長,感謝您對我公司的關照,這杯我敬您,我幹了,您随意。”
……
當他準備低頭喝酒時,他瞟眼看到楚經理的眼神現在正恨不得活剝了他,他說錯了哪句話?
正當他納悶時,蒲程笑了笑,“關照不敢當,你們公司憑本事拿下标書,我沒有插手一點點,你要敬我這杯酒,我可不敢喝。”
他這說話的語氣雖然态度溫和,卻給人理直氣壯的感覺。這下出糗了,連這種低級錯誤都會犯,他看到連李珊媛都對他投來了鄙視的眼光,這讓他還怎麽在李珊媛面前混?
慌亂之際,他突然說:“實在對不起,蒲處長,我冒昧了,那這杯酒我重新敬您……敬您……四年前對我受傷時的照顧之恩。”
艾瑪,這句話一出,葉叢都給自己跪了!連天都不會聊了,居然在這種公衆宴會上去說自己的私事……他現在代表的可是宴請方啊。
正想着怎麽彌補這個大窟窿的時候,蒲程朝他挑眉一笑,仰頭将自己手中的酒一飲而盡,又順手取過他手中的酒喝了下去。
在場的人都懵逼了!
楚經理:這貨今天出門沒帶腦子,這蒲大處長也沒帶?
李珊媛:剛剛發生了什麽?
衆人心裏:這特麽到底什麽情況?
最懵逼的還是葉叢本人,他捏着酒杯的動作沒變,只是手裏的酒杯已經沒了,“處……處長……這?……”
蒲程波瀾不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我喝了酒,不方便開車,你幾年前給我當過司機,今天也為我當一次,當時報答我對你的照顧之恩行不行?”
楚經理當時心裏就崩潰了,他知道蒲程赴宴時便問了負責P項目的項目經理是不是也在?他當時以為只是随口問問,現在想想,怕是專來看這小夥子來的吧?
“你們……你們認識?”他疑惑的問,內心同問的還有李珊媛和在場的賓客。
怪不得葉叢之前別別扭扭的不願意上前敬酒,怕不是得罪了這位吧?但葉叢這人也不是愛惹是生非的人啊。
“是的,認識好幾年了,他上大學那會兒我們就認識了。”蒲程笑了笑,刻意說出這句話。
“原來是這樣。”楚經理恍然大悟,衆人疑惑也解開,“那這是多好的緣分啊!這是小葉的福氣,送蒲處長回家是應該的,那小葉別喝酒了,一會兒有重任,這以茶代酒。”他端起個茶杯遞給葉叢。
本來是他敬酒,他一口沒喝,蒲程喝了兩杯,自己不喝是說不過去的,但是蒲程又故技重施讓他做他的司機,這會兒這欠|操的總經理還給他遞來一杯茶。
這茶喝了,就得送他回家。
不喝……尼瑪!這不喝怕是不想在公司幹了!
喝!又他媽不是女的!這麽矯情幹什麽?
葉叢接過茶杯,大氣凜然的一口悶!李珊媛仿佛看到了他視死如歸的氣勢。
知道的是喝茶,不知道的還以為喝的鶴頂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