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一個沒有武功之人的複仇

孟州長每夜都會幻想着那些名門大派的衣冠楚楚的要人,在中了無解藥的三娘笑後神智不清,撕咬親人的場景。

他們的絕望,可以慰藉女兒臨死時的絕望。如此足以。

想着想着,紅色的月光下,孟州長的嘴角也會挂着一絲笑意。這時,孟州長沒有意識到,自己嘴角的笑,和三娘笑一樣毒。

此後,孟州長利用自己在南藥門的關系和對蜀山禁毒管制流程的熟悉,為毒冢門弟子在屍體上種毒提供掩護,而毒冢門的弟子,先後給他提供了三具屍體,三具百年前種下三娘笑之毒的屍體。

孟州長現在要做的是,将三娘笑改進,成為一種無色無味的毒藥,只有這樣,沒有武功,不能憑借用毒手法來下毒的孟州長,才能報複那些蜀山高手。

然而,在若幹次兇險的試毒後,誤打誤撞,孟州長發現加入了蜀山蕭家的七星散後,再用建昌赤蛇之毒熬煮種毒之屍骨,可以大大縮短冥花毒、鈎吻之毒和屍毒在屍體上生發成三娘笑的時間。一年足以。

孟州長将這一發現告訴了毒冢門的弟子。為什麽要告訴他們?因為孟州長有另一個發現:使毒的最高境界,不在于用“毒”,而在于使“人”。

人比毒更毒。再毒的毒,也要經過人的流播傳送。

不管怎樣,從前,要在陰暗的墳墓中沉埋百年才能形成的三娘笑,如今一年則可,從前,百年光陰,種毒之屍的墳墓,要幾代人相守相傳,而往往因為蜀山江湖的追殺,而終于功敗垂成。如今,一年則可。

從此,三娘笑借毒冢門和它的分支——衆多旁門左道——逐漸在蜀山江湖中泛濫,不斷有人失蹤。

這些失蹤的人,會成為種毒的屍體,而一年後,他們的白骨上就會出現一層綠黴,這就是越來越多的三娘笑,被那些蜀山江湖尋仇的人,妒忌的人,心懷仇恨的人,有着種種不可告人秘密的人高價購買,流毒于江湖的原因。

這時的蜀山江湖因為三娘笑的泛濫,已是混亂不堪,但誰也想不到,這只是亂世的開端,小亂而已。

孟州長坐在自己的地下密室中。在一個個劇毒的夜晚改進他的毒藥,地下密室裏的瓦罐,瓦罐中的毒蟲,藥櫃中的毒藥,丹爐裏的水銀,還有更深的密室中掩埋的毒屍,這一切,每天都有可能生出新的毒物來。

然而,這一切都不如他那顆怨毒的心更毒。一個小人物的複仇的心,萌生了一個更毒更大膽的想法:人毒合一。

孟州長已經徹底颠覆了傳統的對毒藥的觀念:所謂無形無味無跡為毒之最高境界。

孟州長留給後世毒冢門的弟子的手記中說:

無形無味,天下至毒。前人此說謬矣。毒之境界,不過兩層,一為死,一為活。死之毒,或以內力發之,或以酒水藏之,或塗抹刀劍暗器,或附着日用器皿,毒雖無形無跡,然內力有形,刀劍有跡。終是用毒之下乘。果有活物為毒,方是用毒之上策。活物之如毒蟲,人皆識之,人皆防之,安得制敵于無形?俾使無毒之蟲而有毒,則防不勝防。如能使我身有毒,則無須再防,此何故?毒我一體,天下便是毒之天下,江湖便是毒之江湖,人便是劇毒之人。

孟州長在六十歲時,自己也中了不解之毒。

臨死前,他對蜀山江湖說,這些年流毒江湖的三娘笑,就是他改進的。他說,更大的報複還在後面。因為,他發現這種來自死亡的墳墓裏的毒藥,還可以“生長”,像醜陋的蛾蟲可以變成美麗的蝴蝶那樣,三娘笑還可以變成一種更毒的毒藥。

孟州長又說,快意地說道,自己一生,雖然不會武功,卻借毒藥而快意江湖恩仇。足矣。

其實孟州長對三娘笑的改造已經到了自己天賦所能支撐的盡頭了,他這樣說,只是鼓勵那些鐘情于毒藥,和毒藥一樣毒的人,可以在他死後,将這種毒藥繼續改進下去,讓害死他女兒拾翠的蜀山江湖,永墜萬劫不複之深淵。

代價太慘重了。蜀山那些讓拾翠頂罪冤死的名門大派的人物,當他們自己或者身邊的人也被這種可怕的毒藥纏身時,他們才明白,江湖中,報應是有的。

孟州長死了,孟州長的怨毒并沒有死,而是留在被改進後的三娘笑之中,孟州長報複蜀山江湖的方式,其實也可以說是把自己女兒之死的怨毒在蜀山江湖的人心中傳播開了:被仇家用三娘笑殺死的人,他們的親友師徒也用三娘笑來殺死對方。這就是泛濫。泛濫本身就是一個小小的雪球,然後越滾越大,成了真正的泛濫。

那天,很多年前的那天,重慶府菜市刑場上的那個女子的怨毒,像貫穿在蜀山其後三百年歷史中的一根黑線,或者說是一根線索的黑色的灰燼,若隐若現。

所有江湖的毒藥,其實來自于人心的毒。劇毒的三娘笑,來自于一個被設計冤死的叫拾翠的女子的陰冷故事。

這個陰冷的故事曾經有過轉機。

三娘笑縱橫江湖百年後,蜀山江湖雖然還是沒有找到有效的解藥,卻已經對它的性味氣息熟稔之極,許多防範的手段應運而生.

這時,蜀山江湖開始了對三娘笑的反擊。用了幾十年的時間,基本肅清了江湖各派持有三娘笑的弟子和地下毒冢門的妖人,并且立下約章,只要再有使用三娘笑或有種屍毒者,滅族滅門。至此,蜀山江湖以為孟州長的陰魂已散,他播種流傳的怨毒已清。

然而,只要人心有毒,三娘笑的毒就不會消散。孟州長生前提出的“活毒”假設,讓後世的制毒人為之癡迷。這個黑暗的夢想從來就不缺乏繼承者。正如人心從來就不缺乏怨毒。

在蜀山黑暗的時代裏,那些陰郁的夜晚,一代代的人們在秘密研究如何讓普通的蟲子變成毒種。

終于,一個希望稱霸江湖的人,在他的垂暮之年,野心都已要化作童心時,發現了一個造物隐藏的秘密。

那就是峨眉山的鬼臉蛾子被種了三娘笑的毒天牛咬過後,産下的卵孵出的幼蟲可以攜帶三娘笑劇毒存活。而這種幼蟲蛻變成鬼臉蛾子後,它的翅和身體上的細粉的劇毒已經不再是三娘笑了,而是比三娘笑更恐怖的一種毒。後來的事實證明,這種經過移植變異的三娘笑可以通過撕咬的傷口蔓延擴散。

孟州長的陰魂在笑。

這個人叫肖秋堂。他的一生就是在陰暗的墳墓的墓室中度過的,墓壁上一盞長明燈照出了他臨死前的痙攣的臉和地獄在他瞳孔中的投影。第一只帶着變異後的三娘笑的鬼臉飛蛾剛剛破繭而出,就讓這個和毒蟲共度一聲的人慘死在墓室之中。

但是這個秘密并沒有永遠沉埋在這古墓裏。因為遲早會有盜墓的毒冢門的弟子來到這裏。當一個希望找到古代幹屍來煉丹的邪派弟子重新打開這座沉埋的古墓時,他也帶出了肖秋堂的制毒筆記,破譯這本筆記對于研究各種奇毒的邪派人來說,并不是什麽難事,肖秋堂的手記最後提到的鬼臉飛蛾引起了這些邪門左道的注意,而他們,在若幹次失敗後,若幹次的死亡和繼承後,已經能從種了三娘笑的鬼臉飛蛾的肥嘟嘟的身體上安全地刮下磷粉,這種磷粉已經不再叫做三娘笑了,而是叫做鬼臉娥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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