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白暮雲兩年前遭遇地震，被困在亂石下絕望之時咬破手指寫的遺書。
當時的他想了一遍親人朋友，發現每個人都有人在身邊陪着、愛着，他并不需要操心，也無需挂念。
想着想着，便開始放縱自己去想那個自己從來不敢想的人——陸煙。
反正都要死了，能多想幾遍賺幾遍。
他想，陸煙不知道在哪裏，不知道過得怎麽樣，不知道他爸爸還打不打他，如果打他，白暮雲希望陸煙能反抗。
不知道金菲菲有沒有好好照顧他，金菲菲看着就不是會照顧人的人，金菲菲能不能體貼陸煙，會不會總是和陸煙生氣……
他們有沒有結婚，有沒有孩子？
他們可能會幸福吧，一日三餐四季，有陸煙陪着，金菲菲怎麽可能會不幸福。
金菲菲真是上輩子走了狗屎運，拯救了蒼生，這輩子才會被陸煙喜歡。
白暮雲想着想着，就有點想哭了。
不知道陸煙會不會在某個花開的春天、有風的夏天、落雨的秋天、飄雪的冬天偶爾想起他？
如果看到自己死了，會不會有一點點難過？
陸煙會不會拉着自己的孩子，告訴他，以前爸爸有一個關系很好很好的朋友，他的名字叫白暮雲。
白暮雲想了很多，終于承認自己臨死前最最牽挂的還是陸煙，于是他從旁邊扯過一條毛巾，咬破手指頭，寫了一封血色遺書，把自己所有的遺産全給了陸煙，他相信他的家人會處理好的。
其實白暮雲有壞心思，他這樣做無非是想讓陸煙一輩子記得他，每次憶起他難過一點點，只要一點點就行，不用太多，他不願意讓陸煙太過難過。
白暮雲：“是我在地震時，咬破手指寫的。我一直在愛他，不管是十二年前，還是分開後，亦或是現在，我從未放下過陸煙。我只是……一直沒敢去找他。”
金菲菲為之動容，她低頭吸了吸鼻子道：“我輸得徹底。陸煙他沒愛錯人，也沒浪費他的勇敢。”
金菲菲喝了一口咖啡，緩聲道：“十二年前，你去B市參加物理競賽的時候，有人舉報陸煙早戀，且早戀的對象是一個男人。”
白暮雲錯愕，“是我？”
“對，是你和陸煙擁吻的照片，照片裏光線很暗，只能看清陸煙的側臉，另一個人的樣子模糊不清。舉報的那個人沒認出你，認出陸煙了。”
“但是班主任看出來了。你和陸煙本來就走得很近，再加上班主任對班裏的每一個人都很熟悉，所以一眼就看出來是你。”
“班主任本來打算等你回來一起處理，還打算叫家長，是陸煙求着班主任不要告訴你，不要叫家長，如果叫家長，幾乎可以說全校都知道了。他說他會和你分手，他會自己處理。”
“開始的時候班主任不答應。那時候對同性戀的認識沒有今天那麽開放，即使是今天，仍有很多人把同性戀當作異端辱罵、侮辱。陸煙跪下來求她，磕頭，求她不要毀了你。我躲在辦公室窗邊，就這樣看着他哭着求班主任，我也跟着哭，但是我無能為力。最後班主任才答應了。”
白暮雲仿佛看到了只有十七歲的陸煙，那個總是燦爛笑着的陸煙，那個被自己寵得有些調皮的陸煙，那個意氣風發喊着“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挂雲帆濟滄海”的驕傲少年，跪在地上，低下了頭，彎着少年傲骨，卑微地、低聲下氣地、帶着恐懼地、哭着求人，為了他求人。
“為什麽……為什麽瞞着我？”白暮雲感覺痛了，心痛，是尖銳的石頭劃在柔軟的心髒上的痛。
“後來我問陸煙為什麽要求班主任瞞着你，他說你是未來的演員，是班裏的優等生，你的未來前途無量。演員，萬衆矚目的職業，不能有任何污點。在當時，在大衆眼裏，同性戀就是‘污點’”
“本來陸煙想這只是暫時的，他會換個說法讓你既答應保持距離，不讓你知道事情真相，又不會真的離開他。但是後來，他爸爸知道了。”
“誰也不知道他爸爸從哪裏知道的，也許風聲還是傳了出去。陸慎言有精神病，總是打陸煙，但是你知道陸煙為什麽不反抗嗎？”
“……為什麽？”
“我們都知道陸煙的媽媽從陸煙小的時候就去世了。但我們不知道的是，陸煙媽媽的去世和陸煙有關。”金菲菲擦了擦眼淚，繼續說，“我也是在幾年前聽陸煙的表姐說的。”
“陸煙小時候某一天晚上纏着他媽媽去買冰淇淋，結果在陰暗的小巷遇到了搶劫犯。搶劫犯搶完錢還想劫色，陸煙媽媽掙紮帶着陸煙逃跑，結果陸煙媽媽被捅了一刀，搶劫犯殺了人慌忙逃走，就只剩下陸煙和陸煙媽媽，陸煙……是看着陸煙媽媽死的。”
“這也是當時陸煙應激性幫我擋了一刀的原因。”
白暮雲雙手捂住臉，沉默不語。
“那時候陸煙刺激太大，應激性失憶過。陸煙媽媽死後，陸慎言也開始精神失常，開始對陸煙施暴，他把陸煙媽媽的死怪在了陸煙的頭上，并每次都強迫陸煙想起來陸煙媽媽的死……每一次施暴，都讓陸煙回憶一次。”
“陸煙被逼着想起來後，更加不願意反抗，他自責，他也把媽媽的死怪在了自己身上，他不反抗，用這種辦法來贖罪、抵債。”
“陸煙的第一次反抗陸慎言，是因為你。”
“陸慎言知道陸煙和你的事情後，把陸煙打了一頓，逼着陸煙和你分手，如果陸煙不和你分手，他就到處宣揚你是同性戀的事。陸煙很無奈很痛苦地答應了，他來求我陪他做戲。
“你們分手的那天，陸煙的口袋放着通話中的手機，你可能沒注意，陸慎言就在不遠處看着。”
“後來有一次陸慎言看見你送給陸煙的相機，當着陸煙的面砸了，那是陸煙第一次反抗陸慎言，他和陸慎言打了起來，他，”金菲菲頓了頓，“差點把陸慎言殺了。”
白暮雲的手顫了顫，啞聲道：“後來呢？”
“後來是我恰巧來找陸煙，無意中阻止了陸煙的下一步。”
“謝謝。”
金菲菲搖搖頭，“我也很慶幸。我叫了救護車，把他們兩個送去了醫院。”
“他們兩個在醫院躺了一周，我也請了假去看陸煙，那時候陸煙的精神狀況就很差了，但是我沒注意，我以為那只是暫時的。”
“後來他們出院了。我把你要走的消息告訴了陸煙，陸煙在五月十二號那天，跑出了家門，想去見你，卻沒注意到陸慎言拿着刀追了出來……”
“陸煙上了車。我沒跟上去，看見了陸慎言瘋了一樣地提刀砍人，我忙給陸煙打了電話……我不該給他打電話的，”金菲菲哽咽說，“不然他也不會看到那一幕。”
“他看着陸慎言砍死了人，也看着陸慎言被警察當街射殺……”金菲菲捂臉痛哭，“自那以後……陸煙開始被人背後議論是小精神病，是瘋子，被人躲着走。接着，陸煙是同性戀的事不知從哪傳了出來，有人給他發短信罵或者當面罵同性戀是變态、有病、惡心……陸煙所有的負面情緒一下子沖了上來，他崩潰了 ……他患了重度抑郁症和應激性創傷綜合症……他的精神狀況非常非常糟糕。”
“後來陸煙直接不去學校了，只在高考那天去考了試。”
白暮雲也跟着紅了眼眶，心中酸澀，忍不住想象之後的陸煙是怎麽挺過來的，那些自殘的傷痕不斷在腦海中閃現。
“我曾經為陸煙離開你暗喜，我以為只要給陸煙時間，他就能忘記你，我就能趁虛而入。後來我才知道我錯了，錯得離譜。他在病重的時候只記得你，只有你能把他拉出來。”
“陸煙曾經想自殺過很多次，與其說每次都是我發現救了他，不如說是你救了他。”
白暮雲震驚擡頭，眼神惶然，嗓音顫抖：“自……殺？”
“是，”金菲菲仿佛想起了當時的場景，怕得發抖，“第一次是在大二的時候，他獨自在校外住。我之前就察覺了他自殘，所以配了他家的鑰匙，防着他做傻事。”
“那天，我打開門，我看見他坐在窗臺上，神情痛苦，流着淚看着遠方……我的腿一下子就軟了，我哭着求他下來，他恍若未聞，他讓我別靠近他，他說他太痛苦了，他不想再連累任何人，他說他想就這樣走了吧，他說其實死亡并沒有想象中的可怕，他想解脫了……”
“我真的不知如何是好……我怕，我太害怕了……我怕他在我面前跳下去，我只要想想就害怕得全身發抖……我怎麽說他都不聽，他安慰我說，他只是要去另一個地方，叫我不要害怕。”
白暮雲僅僅只是想象，也呼吸不暢了，巨大的恐懼緊緊像是鐵絲網纏住他的心髒，收緊，割裂。
“我腦中急轉，就想到了你。我想他最在乎的就是你，他怎麽舍得離開？”
“陸煙！陸煙……你別，求求你了，你不要跳……白暮雲！白暮雲！你忘了他了嗎？！”
陸煙愣怔，笑了笑，像個木頭人僵硬的笑：“他走了啊……他不會知道的，也許會難過，但是他身邊會有比我更好的人陪着他。”
“不不不不……沒有更好的人了！世界上沒有了陸煙，白暮雲得多難過啊！求求你想想他，如果他知道你死了，在他離開你之後死了，他一定會很痛苦……你明白嗎陸煙？你舍得白暮雲難過嗎？你舍得嗎？”
“他會哭嗎？”
“會的！他會非常非常非常難過！”
陸煙哭着說：“會過去的，難過都會過去的……小白以後沒有我也會過得很好……我只是離開了這個世界，帶着那些人離開，他們就不會再來找我了……”
“我和他分手了，他一定讨厭我，我走了他不會難過的……”
“不！陸煙！你別這樣……”金菲菲哭着癱坐在地上，“你忘了白暮雲有多喜歡你嗎？你真的覺得他不會像你一樣崩潰嗎！”
風把陸煙清瘦的身體吹得搖搖欲墜，仿佛下一刻陸煙就要化作風離去。
陸煙的身子已經探出去一半了，下面有人在擡頭圍觀，指指點點……
不知道哪裏傳來電視的聲音，播放的是娛樂新聞，是當天金柏獎的報道，這給金菲菲提了個醒，她連忙翻出手機，點開白暮雲的微博給陸煙看，“陸煙！今晚金柏獎典禮，白暮雲也會去！你不想看看他嗎？你不想知道他能不能拿獎嗎？你不想看他拿第一個獎嗎？！”
陸煙就要往下墜的身子，頓了頓，回頭看金菲菲的手機，“小白……拿獎……”
金菲菲一直圍繞着白暮雲來吸引陸煙的注意力，說白暮雲發了什麽微博，粉絲怎麽評論，他演的新電影評價怎麽樣，又漲了多少粉絲……
直到消防員趁陸煙不注意把人救下。
“後來我就盯他盯得更緊了，阻止了好幾次他的自殺。之後的幾年，你逐漸出現在大衆視野，陸煙看着你，自殺倒是少了。他也有看醫生，只是他的病情反反複複，難以痊愈。”金菲菲整理一下心情，呼出一口氣，“近三年吧，除了你地震受傷住院的的那段時間瘋了幾天，算是狀況比較好的。”
金菲菲努力笑了笑：“自你受傷後，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麽，仿佛一下子有了方向和努力的目标，他說他要陪着你，他想在你受傷難過的時候第一時間陪在你身邊。”
“醫生說這是個好兆頭，他有了明确的追求目标，這是求生欲加強的體現。”
作者有話要說： 我今天碼這章的時候哭了好幾次，如果你們不覺得虐，要麽是我虐點低，要麽是我文筆不行……
我是親媽，我的cp一定會甜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