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星羅靈機一動——他登時了然，兩人說的不是同一件事，但他不能說“想”，也不能說“不想”。他羞澀地用上了公司培訓形體老師教的羞澀一笑：“這不是我說了算的。”
任星羅不是個傻瓜。他看得出來秦晟對他有輕視，盡管沒有很明顯。但這不重要。任星羅，助理經紀人眼中是窮鄉僻壤出來的貧窮美貌青年，秦晟眼中是勾引他的賣春男孩，其他人眼裏是賣身換資源的低等演員、窮還要賣富二代人設的自卑假貨，觀衆眼裏是花瓶……但別人怎麽看他并不重要，只消他還記得自己究竟是誰就夠了——異界來的另類殺手，口蜜腹劍的狼。
“你這表情能不能真誠一點。”秦晟嗤笑。說着帶着他的助理走了，留下一句，“好好學。”
秦晟突如其來的親近，像是給他養的寵物發一顆糖。當然由于發生在衆目睽睽之下，任星羅不可避免的又成為了劇組八卦談資。
任星羅一把抓住在對着鏡子塗唇膏的齊齊，“你說秦晟這是答應了，還是沒答應呢？”
“你想得美。”齊齊當面翻起了白眼，挽上她新買的手提袋頭也不回地走了。
如果秦晟真的和他談戀愛了呢？任星羅情不自禁地想。
他和秦晟的距離近了，殺死他的成功率就高了。非常完美，但是良知上有些過不去。
任星羅低頭在自己胸口摸了兩把，他的良心正在胸膛裏茍延殘喘，可能過兩天就消失了。似乎他死了兩次之後，他漸漸陷入道德滑坡的窘境。
曾經任星羅想一了百了，發現自己經歷了被割喉抛下河水、從十二樓一躍而下摔得腦漿迸裂的痛苦，也依然求死不能。只要秦晟不希望他死去，他就不會死。
殺死秦晟和讓秦晟恨不得他去死，哪個難度更高？耗時更短？
算了，任星羅思忖片刻，認為還是前者容易些。他想，比如酒店房間裏把秦晟灌醉，然後……殺人已經是重罪了，欺騙感情加上殺人天理不容，還是做炮友穩妥。
他眼看着自身的道德底線漸漸下滑，不禁懷念起從前的自己：“當初我還義正言辭說我不會借着感情的幌子去要秦晟的……”
“等等你想借着感情幹什麽！我以為你真要和他談戀愛的。”齊齊的聲音驟然在他身後冒出來。
任星羅虛弱地拍着胸口，“嚯，吓死我了，你們一個個都不會敲休息室的門嗎？還有你不是走了？快滾。”
“我來拿鑰匙！”齊齊抄起桌上的鑰匙包，濃妝的眼睛不懷好意地打量他，“你要什麽？錢？資源？不對吧，你真要這個以前那個想潛規則你的煤老板，你怎麽不答應？”
“快滾，上班時間去約會我都沒去公司投訴你……”
“不行，你一定要跟我說清楚，這關系到我以後給你接工作還是接客！”
任星羅一口酒險些噴出來，“大姐你好好說話，珊珊姐聽了怕是得直接暈過去。”
齊齊抓着他肩膀用力亂晃，滿臉是八卦的神采奕奕，“你快說！”
任星羅咳了一聲，正色道：“當然是孟憲的肉體啦。”
“誰？”
“孟憲。”
“孟……你瘋了吧？”齊齊倒吸了一口涼氣，“孟憲不是喜歡寧夫人？你得不到孟憲的愛就去得到他的肉體哦？等下，你愛這個角色？瘋了吧？”
“嗯。”任星羅說，“孟憲不是他，但他是孟憲的一面。”
孟憲是秦晟飾演的角色，他是片面光鮮亮麗的矜貴公子、被衆人阿谀奉承，私下卻人人可以嘲笑的小白臉。他對包養他的寧夫人感情很複雜。寧夫人死了，孟憲抓着錢到處揮霍，在路虎上數着一摞摞鈔票尖叫着又哭又笑、深夜裏在屋頂往樓下撒錢，他有了多到他以前都想象不到的錢。然而電影的尾聲裏，孟憲一覺醒來，對着空氣喊了一聲“寧夫人”。
很多觀衆看完電影會問，孟憲到底有沒有愛過寧夫人？
任星羅看過秦晟的訪談。他說這個角色厭惡自己，也因此不齒自己的對寧太的愛。
似乎在秦晟看來，愛成為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任星羅半是真情半是假意的一句話把齊齊震在原地，呆若木雞。任星羅以為他終于成功把齊齊唬住時，她卻突然哇地一聲又搖晃起了他的肩膀，戴着混血款美瞳的雙眸裏夾雜着震驚與興奮，她喊：“你騙我！你這麽清醒，根本就不是分不清現實和電影，什麽愛上他扮演的角色，你根本就是打着這個幌子想睡秦晟的肉體！你這是在玩火！”
事實上，孟憲在逢場作戲中丢失了半塊真心。在任星羅眼中孟憲也是他一半的自己。他覺得表達愛自己或許是最保險的，反正比承認自己愛秦晟保險。雖然愛自己會讓他嘔吐。
這般想着，他倏忽間胃裏翻騰倒海，真的哇啦啦地吐了一灘酒水出來。
今天是阮一霖生日，劇組下班後，阮一霖請了所有人去吃晚飯，任星羅借口頭疼沒有去。他在山下買了瓶酒，邊喝邊吹了會山風，現在有點喝高了的跡象。劇組斥資修建了半個宮殿用來做電視劇內景，除了室內戲份需要搭建的房間和場景，剩下的空房間就當成了休息室和道具室。任星羅恰好吐在了休息室裏，要是李黎明在這裏他肯定要被罵個狗血淋頭。任星羅趁着自己意識還算清醒，趕緊連連道歉，和劇組的清潔人員一起把嘔吐物給清理了。
他把拖把給粗略洗了下，拎着垃圾袋去找宮殿外的公共垃圾桶。任星羅摸摸索索地在口袋裏掏出一根煙，正要點上，突然聽見了幾聲□□聲。
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有一些詭異。
他仔細一聽，像是在宮殿外的樹叢裏發出來的。
“你真是……野戰，還選在這裏，萬一有人……”
“阮一霖不都請他們去吃飯了嘛！剩下那些保潔愛聽就聽咯，又不是沒聽過……”
“哼，你幹嘛？我還沒罵你那天在片場……說得這麽難聽，所有人都看着我，丢臉死了。”
“我說的是實話嘛，你眼睛腫成那樣……被發個視頻而已你還哭。”
“讨厭，你肯定垂涎我很久了，那你答應我的角色……”
是李黎明和夏谷子！
任星羅手裏的垃圾袋一滑，掉進了可回收垃圾桶裏。
他酒醒了一半，默念着這事兒他沒見到，飛快地下了山，回去酒店裏。
他原本以為夏谷子不得已，齊齊也為她打抱不平，現在看來可能不是外人想的那樣。唯一能确定的是夏谷子為了這個女配角花了不少功夫。
任星羅刷了牙，躺在床上看電視。
屏幕上正在直播今年的慈善晚宴，鏡頭給了最近風頭正盛的巨像當紅小花旦陸嫣，她今天十足珠光寶氣，一身高定露背紅裙，脖子挂着奢侈的巨鑽項鏈，她一點也不吝啬自己張揚的美，正借着主持人的話筒侃侃而談自己今年的新電影《夜》。突然背景一陣喧嘩，鏡頭和閃光燈轉向了另一個方向，主持人面上微笑不變，卻立刻三言兩語地結束了對陸嫣的采訪。
陸嫣抿嘴一笑，她撩了一下頭發，像只高傲的天鵝一般英英玉立地進入晚宴會場，将媒體采訪區的嘈雜甩在身後。
這個女明星任星羅也認識，她是顧珊手下的另一個藝人，去年出演了一部巨像投資的電影而聲名大噪，被誇贊為新生代的實力派女演員。任星羅估量着公司因此會給他換個新的經紀人，畢竟陸嫣一夜爆紅，顧珊從此分身乏術，幾乎顧不上任星羅這邊的事情。
任星羅這麽琢磨着，他正要關掉電視，電話響了。
他看了眼屏幕——顧珊？說什麽來什麽。
任星羅打起精神接了電話，問：“珊姐，有什麽事？”
“如果你不滿意你的助理大可以告訴我讓我開掉她。”顧珊估計正在晚宴會場，電話裏有非常聒噪雜聲，他甚至聽見陸嫣在說“就是那個誰來了啦”，她這個語氣一定在翻白眼。
任星羅思量了幾秒，心下了然，估計是齊齊被抓到了，他說：“沒有不滿意啊。”
顧珊充耳不聞他的話，“放桌上啊，我在打電話你別吵……但你不要同意她工作時間出門和男人約會，我給她打了三個電話她才接，影響我工作進度。這種态度不如卷鋪蓋走人。”
他也不知道最後一句是在說任星羅還是齊齊。任星羅摸了一下鼻子，解釋道：“昨天趕完了秦晟今天的進度，所以今天劇組收工很早啦，阮一霖生日帶大家吃飯唱K，我沒去，齊齊就跟我請假出門約會了。”
顧珊她壓根沒理會任星羅的話，她冷淡得不近人情，“還有，你的事情齊齊全都有告訴我。明天拍完戲回公司我同你談一談。”
任星羅在心底慘叫了一聲，想到晚上自己糊弄齊齊的胡說八道、和秦晟之前在劇組的事情大概全都被捅給了經紀人，他頓時覺得生活灰暗，迷茫一片，“珊姐，那都是我編……”
“你有什麽想法、遇到什麽事我建議你第一時間告訴經紀人而不是生活助理，我好讓公司宣傳和公關部門配合，懂嗎？以前你十幾歲我當你小孩，現在你也是成年人了不要給同事添麻煩。我現在有事，挂電話了，明天聊。”
任星羅被挂了電話，悻悻地想，自從顧珊帶出來兩個當紅花旦之後說話是越來越有底氣了，他這個她手裏還沒紅起來的藝人就顯得很尴尬。不過顧珊對他很不錯，到現在也沒有把任星羅丢給別的經紀人，反而幫他撕到了A臺綜藝和給秦晟當男配的工作，大有想複制陸嫣的路線捧出來一個當紅小生的躍躍欲試。
“盛華娛樂著名影星秦晟、歐子恩……”
“秦晟！秦晟！”
“秦晟看這裏！”
“歐子恩！”
……
電視裏直播還沒有結束，秦晟正挽着同公司的天後歐子恩走入會場。
秦晟衣冠楚楚，他面上淡淡的，只挂着個似有若無的淺笑；歐子恩神态一如既往地冰冷高傲。媒體的反映卻激烈得多，哪怕歐子恩臉這麽臭、秦晟一句話也不答，可人人都吃他們這份高高在上的冷豔。霎時各種攝影師的呼喊一下子蓋過了主持人介紹入場明星的音量。
歐子恩穿着拖曳紅毯的黑色禮服長裙，半提着裙擺走入媒體采訪區域。二人在主持人的指引下剛要站定，歐子恩突然“啊”地踉跄着踩住了裙擺，身旁秦晟當即緊緊地抓住了她的肩膀，扶了她一把。層出不窮的閃光燈密集地記錄下了歐子恩站穩後低頭眉目含羞，欲說先笑的嬌羞臉龐，甚至西裝革履的秦晟眉頭微微皺出了一個川字，擔憂道：“沒事吧？”
這一幕，任星羅甚至能想到明天新聞會出什麽标題的通稿，比如《眼神騙不了人！秦晟歐子恩戀情昭然若揭》、《都這樣親密無間了，盛華娛樂為何遲遲不公開秦晟歐子恩戀情？》等等。這般姿态和造勢，要不是知道歐子恩早就與圈外丈夫隐婚生子，秦晟是個gay，任星羅也會相信他倆正談着戀愛的。他好笑道：“怪不得秦晟讓我好好學。”
“秦晟與歐子恩一起出席宴會，是不是好事将近啦？”
“秦晟新戲還沒殺青，冒着被批評不敬業的危險也要來慈善晚宴，歐子恩有沒有很感動？”
“上個月拍到你倆同入別墅是不是已經在同居？”
“秦晟，是不是愛情的力量讓你做出明年暫時息影的決定？”
……
媒體采訪的話筒前，歐子恩又恢複了冷冰冰的模樣，“我與秦晟一起出席晚宴只是公司的安排而已，大家不要胡亂猜測。”
秦晟莞爾而笑，卻是答非所問：“愛情的力量？我已經感受到了。”
閃光燈下他的微笑有種蠱惑人心的美，仿佛能融化冬日裏最寂寥的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