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還真皺眉:疼一晚上?
「素公子花錢睡人,我收錢被人睡,我不疼難道你疼。」方才那幾聲嘶吼仿佛耗盡了全身力氣,談無欲側過頭,軟了身子靠着背枕,嘴邊一抹笑意慘淡:「不錯,昨晚我早答應你,興許便不用受這罪,苦都是我自找,我格外的賤可以麽?可便是格外的賤,也有寧願被糟塌也不樂意接受虛僞的施舍可以麽?這樣我最少不用一邊被輕賤一邊說謝謝可以麽?」
他連聲音都有倦意:你都知道了都問明白了就滾回去還我清靜可以麽?
談無欲覺得自己是累透了,神識不醒才跟他廢話,這自暴自棄的模樣未免太難看太沒出息,胸口一片澀意,不覺閉上眼睛。
良久,只聽素還真說:「素某都明白了。既如此,素某便跟你說幾實話。」
素還真說我既非聖人,也不開善堂,如你所言,那夜素某花錢你收錢,咱們公平交易。論情,也許不怎麽你情我願;論理,卻并非白讨你的便宜。
真是傲慢的人。談無欲默然。所以才讨厭跟律師講話。
擺事實有理有據。
講人情狗屁不通。
那人接着道,既是買賣,着眼點便是服務質量。也只是服務質量。
人各有志,際遇更不相似,素某從不因出身去判斷一個人高尚與否。
也不為一個晚上便知悉一個人低賤與否。
「亦因此,」素還真眉眼長舒,笑意依稀:「素某心裏,沒有輕賤過你。」
六
號昆侖住院滿了日子,該出院的時候,談無欲去接,沒料到素還真比他更快一步。老人家言笑晏晏,素還真推着輪椅,也是笑逐顏開,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祖孫兩人。
談無欲頭裏因着病,老前輩都不讓他探望;他聽着前輩語氣一派精神爽利,似無大礙,自個兒掂量着傷勢,也不敢出門。如今一看,竟不知道素還真什麽時候與前輩偷偷親近起來。
號昆侖見他發呆,招手讓他過來,笑呵呵說出院手續辦好了咱們回家。
舊唐樓沒有升降機,兩人合力攙扶着前輩上樓,素還真說他先停好車,回頭再給前輩擡輪椅來着,你倆說說話;說着話人就不見了,談無欲叫也叫不住。
號昆侖大樂,說現在的年青人并不都殷勤不是?他難得啊。
談無欲一陣猶豫,斟酌字句:前輩瞧着,他不像是為了房子問題別有用心麽。
「傻孩子,當真以為老人家瞧不出房子的事情到頭了麽。」
談無欲一愣:這麽說……
號昆侖搖頭:「眼下還沒答應,得跟其它住戶商量商量。咱們盡過力,無愧于心。」
明知如此,談無欲仍覺得心裏莫名難過。
號昆侖便拍拍他手背,拉着坐到身旁。不過幾天,他仔細端詳,這孩子明顯又消瘦不少,皺眉問道:你這病是怎麽回事?
他垂眸:傷風感冒,有點發熱,沒事。
「要真沒事,我這手術費是怎得來?」
談無欲臉色瞬間蒼白。
號昆侖自顧自繼續說,八成又在報館加班,白天多接幾份論文,熬壞了身體。
號昆侖問:你說這錢,我能要麽?
談無欲急了,說前輩你別這麽說千萬不能這麽說。他心裏知道前輩薄有積蓄,但說句不好聽的話,便算是棺材本了,像這類意外遭遇,說什麽都支绌不來。
號昆侖卻沒理他,緊緊握着他的手:這手術費,後來才發現也不是你。大概那晚你離去不久,素先生給先墊下來。知道以後我便要還他,他倒擺出一車道理來拒絕。
談無欲遙想那情境,心下茫然。若果真如此,先前種種,在那人眼裏豈不都成了笑話。他抿唇:最後如何?
「最後我說你這孩子聰明絕頂,怎麽就不通事理。這世界錢再不好還,好歹有個價碼;人情卻該從何算起?這可不好還。」特別如果你打算讓我們家無欲來還──這句話卻省去沒告訴談無欲。「看來他是弄明白了,不再堅持。」
號昆侖慈眉善目,笑的和藹:所以我也不要你的,懂麽。
所以我們也沒欠他什麽,懂麽。
其實并不是沒欠什麽。
自從生病以來,他半步沒踏進EXILE。是領班親自打電話告訴他這幾晚都有人包了他的場,讓在家裏等電話便好。
領班不肯告之客人是誰,但時機過份巧合,他早疑心是那人所為。一晚上手機擱在手邊,半會兒想砸了半會兒想關了,最後等來一個「靜心養病」的SMS。
有了這話,他該幹什麽便幹什麽去,省得庸人自擾。
接下來幾天,傳的也是「靜心養病」;談無欲便老老實實病了幾天,又老老實實養了幾天病,不找醫生硬是撐過去了。
那人卻始終不露面。
兩人安頓好號前輩,都覺餓了,素還真說到街上買點什麽外賣;談無欲打開冰箱,餸菜都不新鮮,明天得添換些。他說別的沒有,下個蔥油面還行,你大概是要嫌棄的。
素還真說這個就很好,他還沒見過如何下蔥油面。
已是黃昏的光景,談無欲切切剁剁,有砧板聲,還有一旁鍋裏熱水沸騰聲。
「…今晚留下麽。」
「嗯?」
「…沒。」
「不了,待會兒有約。」素還真笑道:「身上傷可好了?」
談無欲點頭:「你可以不用再費這心思。」
素還真笑而不答。
「無論如何,謝謝。」
素還真笑意更深:素某可以理解成這是你的邀請麽。
談無欲瞪他一眼,把蔥花往燒紅的油鍋一撒,炸的一陣劈啪作響。「素公子不是有約麽,那就趕緊吃吃完趕緊走是正經。」
「那好吧。」素公子雙手一攤:「說點正經的。明天留意新聞,說不定有好事。」
重建區內一十三幢舊樓,被爆當年建築偷工減料,有随時倒塌危險。這事上了各大媒體頭版,輿論嘩然。有關政府部門表示若查證屬實,不排除褫奪異度發展商在該區的清拆重建權。
有時事評論員分析指,這區發展潛力極優厚,異度獨占鳌頭,早被眼紅。如今事情既已浮水恐無轉圜餘地;妙在揭發此事者竟是下月代表S.D.P.出選衆議員的素還真,這又不免令人想到,近年謠傳S.D.P.與異度貌合神離,早存嫌隙──
談無欲翻了頁,A2版面一大标題:「政壇新貴挑戰地産權貴:It’stheeconomy,butalsoconscience」;底下一張大照片,映得那人眉目疏朗儀表軒昂,形象鮮明,十分讨好。
他心想,怪不得那人夜夜交際應酬開紅酒,看這效果,可見錢沒白花。
但既有「随時倒塌危險」,意味着不搬不行了。天下烏鴉不都一樣黑,這發展商便是挨個換,也不曉得能換出什麽好事來。
晚上上班時候,談無欲感覺周遭人看他的目光有些異樣。他才換好了衣服,便見領班走過來,喜滋滋的雙眼笑成了一條線:恭喜恭喜你最近肯定是遇到貴人了有大大的好事要來了。
在這裏,沒事便是好事,好事便是壞事。他臉上沒什麽表情,問是什麽事。
領班壓了聲線,湊近道:有人看上了你,想包養段日子。
談無欲聽得心跳空了一拍:誰?
領班神秘兮兮的:他跟你還是有點交情的,重要是背景深,上面老板的意思多半是準了,人在V.I.P.包廂呢,去好好談──仔細別得罪了人家。
上面都談通了是讓他去跟空氣說話麽。談無欲心裏有些納悶。
男人之間這檔事跟男女不同,追求的多半只有感官歡愉,翻起臉來,要多難看有多難看;且一旦外傳處理也煩。他來了這些年,見眼從EXLIE被包出去的人不過二三,少艾是其中一個,也是最好一個。那是少艾玲珑剔透,天資也高。
他自己向來循規蹈矩,說話做事都留心眼,只願平平安安熬滿日子離去,沒招惹過誰──唯一招惹過的也只有素大公子,但計較起來,也不能算是他招惹的。
便這様七上八落地琢磨着,談無欲漸漸有了主意。一推門,當看清房內坐着什麽人,卻不禁略有些訝異。
「來了。」蒼見他怔住,不由得莞爾:「坐吧。」
「是你。」
「不樂意看見我?」
談無欲說沒有。客人中他也确實比較待見他。
「還以為上次的事,把你給惹怒了。」上次的事,說的是拿他當人情送素還真一筆。
「哪裏話。」他心下苦澀。說實話,這種事任誰都是要懊怒的。但他跟蒼還遠沒熟識得要生氣的地步,按道理,還得答謝他給他當這個中間人。
談無欲神色淡漠,蒼只當做沒瞧見,問知道我找你什麽事?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