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宣結束了與陸闵的對話,田單這時也在大聲吼着,尼克有些不耐煩地翻譯着。
這也是黃宣第一次聽到田單如此羅嗦。他一面回顧往昔,還讨論了在過去三天裏的訓練,順便暢想未來,談及了幾乎每一個中層軍官和不少的低級軍官,免不了還有他記得的士兵。
這時候,黃宣方才發現,自己對這位史上最著名的民兵首領,還是太不了解。或者說,是太過輕視了。
田單幾乎記住了300個名字,匈奴士兵的名字。有如傳說中的過目不忘。實際上,那些歷史名人中,能做到過目不忘者衆,人們熟悉的紀昀,或者不那麽熟悉的三國張松,都是其中的佼佼者。只是不知,是該位面的田單有此能力,還是如司馬遷那般,憑借刻苦訓練而成。
當然,黃宣認為自己輕視了田單,并不是因為他的過目不忘,而是因為他異乎尋常那個的廢話。
這可不是某些人精神緊張時的口不遮言。田單不斷地提到這些士兵們熟悉的,也許就站在他們身邊的名字,很大程度上緩解了他們對于未知的恐懼——如果是一位21世紀的心理學家,黃宣不會覺得驚訝,但作為一名公元前出生的政治家,這種對人心理的把握,一定是來自于經驗和智慧。
黃宣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把田單賣個好價錢。
大約1個小時左右,典韋将所有頭頂着紅圈的人分了出來,令其排列成隊。田單冗長的演說也到了盡頭:“等到你們在另一個地方勝利,不僅可以得到每個斬首一只羊的獎勵,而且還能澤被後人。每個訓練優秀的士兵,也就是站在北邊的士兵們,可以得到每人一只羊的犒勞。如果你們的家人也被俘虜,訓練優秀的士兵的家人,可以得到免去勞役的優待。當你們斬獲第一個人頭的時候,你們的家人就可以得到釋放,并同時獲得那頭羊的獎勵……”
田單用簡單明了、極具感染力的聲音複述着黃宣的福利政策。在R位面,為了讓3級傭兵保持有戰鬥力,他們與奴隸兵,也就是4級傭兵最大的區別在于——可以保有財富,并設定意外死亡的受益人。所以經常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一個12級戰鬥團陣亡95%,而剩下的士兵統統成為了百萬富翁,因為很多士兵都沒有親屬,故而将自己的戰友設為受益人,戰友的戰友同樣又是受益人——大多數的位面政權都會鼓勵這樣的情況。一方面,用陣亡士兵的財産充當撫恤金;另一方面,也能夠激起士氣。當然,偶爾也會發生一些龌龊的事情。但在黃宣看來,這已經很不錯了。
随着田單的演說,黃宣将買自R001的數萬只速生羊放在了校場的西側。雖然一只速生羊的價格不過幾個熱圈,來回運輸還會浪費不少錢,但照他想來,這些匈奴兵一定更願意有只羊在身邊,而不是磁卡上的一行數字。
天降白羊不僅讓匈奴兵目瞪口呆,就是趙軍士卒也是啧啧稱奇。趙喜落後兩步跟在黃宣身邊,看着自己頭頂飄下來的一頭頭肥羊,不由得舔了下唇,道:“智賢君,這麽好的羊,給了這些殺才,真是浪費啊。”
“想要馬兒跑,就要讓馬兒吃草。”黃宣瞟了他一眼,“只要将士用命,我黃宣,總是不會虧待他們的。”
白茫茫的一群綿羊很快就占據了半個校場,“咩咩”的叫聲不絕于耳。雖然位置擁擠了起來,但臉上原本帶着默然的匈奴兵,眼中确确實實有了神采。
田單看了黃宣一眼,停下了廢話流的演說,舉起雙手,喊聲喊道:“聽我的命令,第一隊,排好位置,領羊。”
當西面站在最左側的匈奴兵,每人抱着一頭羊回到隊伍中的時候,場面開始亂哄哄地鬧了起來。為了選到一只更肥碩的羊,不少匈奴兵争搶了起來。不僅站在東側的士兵們嫉妒得眼紅脖子粗,就連守衛在校場周圍的趙兵,也不由得竊竊私語起來。
在戰國時期,羊是貴族們吃的奢侈品,貧民百姓只能吃豬肉和狗肉。稍稍富裕一些的,才能在節日祭祀等時候,品嘗到一點點羊肉。這也說明了羊是高價的牲畜。一頭百斤的活羊,足可以換到10倍于其的禦米。禦米是精米。春秋戰國時期的人們舂米,沒脫殼的谷子叫粟;粟16又2/3鬥,舂出來10鬥,叫粝米,出米率60%;粝米10鬥,出米9鬥,叫糳(zuo),出米8鬥,叫毇(hui)米。到了糳米這一步,才不算是糙米。若是再細一點,出米7鬥,才叫做禦米或者持禦,出米率42%,浪費了一半還多。
而以趙軍的标準,非戰時,士卒日均每三人一鬥粟,就是每人三分之一鬥。這只是官方的标準而已。回想一下20世紀中期的日本軍隊,都不能保證日常供應的三分之一,就能夠明白,以北疆的條件,如果不是有黃宣的接濟,大多數軍丁吃的應該是藿食而不是粟。藿食是豆葉,連小米都不如。按照這個時代的生産力,小米都不能算是粗糧。由此可知,100萬石的小麥有多值錢,哪怕只有一半,也值得李牧拼掉上萬人命了。
眼看着上千頭的羊被人抱走,趙喜越發眼饞起來。他随便一點人頭,清清嗓子,就湊到黃宣身邊道:“智賢君,你看這麽多的羊,這些殺才……哦,就是匈奴,匈奴兵也拿不完,要不給兵丁們殺上幾頭解個饞?”
趙喜這麽說,倒也合情合理。那些趙兵眼看着原來的俘虜又吃又拿,自己抱着武器盯着寒風看着,這也有些說不過去。不管趙喜貪是不貪,讓這許多趙兵看着總是不好。黃宣想想,道:“這些匈奴兵是要拼命去的,我不能虧待;将士們這些天也辛苦了。這樣吧,剩下的羊我就交給你了,你想殺多少殺多少,留着吃還是現在吃我也不管。但有一點:你要全力配合田相的訓練。這裏的匈奴兵要是出了事,我就拿你的兵頂賬;軍官出了事,我就拿你的軍官頂賬;若是完不成訓練,我可就要拿人開刀了。明白嗎?”
“是。”
黃宣話說得不輕不重,趙喜卻是汗流浃背。他是個現實的纨绔,害怕的不是嚴詞重語,而是黃宣這種一擲千金的态度。好幾千只羊,上百石的糧食就這麽眼都不眨地送了出來,越發說明其所圖非小,他哪裏敢不小心翼翼?
田單組織着先領了羊的軍官和士兵再給後來者分發活羊,這又是個很好的訓練機會。達薄斤等人也從帳篷裏被放了出來,但每人身後都有一個趙兵看管着,不讓其說話。雖然如此,這些達薄部的貴族們也是訝然溢于言表。
哪怕是個人口過萬的部族,萬餘頭羊也差不多是全族的財産了。富庶些的大族當然可能多些,但很多諸如達薄部等,卻是掙紮在死亡線上。若非如此,他們也不會在距離趙國如此近的地區讨食了。
黃宣騎着馬,從達薄斤等人身邊經過,瞄了他們一眼,語氣平淡地用匈奴語道:“好好想想。”說罷,就朝着田單去了。
這廂的田單,對黃宣頗有些神乎其神的技藝,還保持着謹慎的觀望态度,大約也就是敬而遠之的想法。所以趙喜死命地拍馬屁的時候,他也是不言不語。
黃宣也不以為意,瞅着混亂中帶着秩序的衆匈奴士兵,道:“田相可願意領軍參戰?”
“帶這些匈奴?”田單啞然失笑。
“不是這些匈奴,是更多的匈奴。”黃宣表情嚴肅地道,“如果運氣好的話,田相還能看到白起将軍。”
田單終于露出驚訝的神色。黃宣舒服地笑了笑,回身閃人。
……
翌日。
排着整齊隊形的匈奴兵,每個人都牽着一只羊,站在大校場上。他們手中的羊鏈有的是用破席子編的,有的是用衣服稍系着,還有人幹脆用一只手抱着百來斤的羊,也不閑止重。
黃宣在校場中央打開位面通道,并叮囑了陸闵幾句,讓他在那邊等着,如此,方才讓這些士兵排隊進入。
自然有人會怯懦不前,黃宣也不着急,笑看着田單。
民兵隊長當然知道黃宣眼神中的意思,咬着牙閉着眼,終于率先踏了進去。
黃宣挑挑眉毛,笑呵呵地對陸闵道:“看好我的田單,那可不是便宜貨。招待好了,就給我送回來。”
“是。”陸闵也不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