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章

烈日灼灼的午後,蟬聲聒噪,目之所及皆被烤的亮白刺目,城市像個冒着白汽的大蒸籠。這個時候一般不會有人出門,有也是舉着傘全副武裝匆匆而過的行人。

樹梢一動不動,河水一動不動,鋼筋水泥的樓房也一動不動。除了路面上蒸騰出的扭曲景象,一切都靜止了。

大人嫌熱怕曬,小孩卻是精力充沛,只要不中暑,他們總是會想盡辦法嬉鬧玩樂。即使有人不想參與也會被夥伴拉出來,否則便是不合群,以後面對的就是孤立與白眼。

有一群孩子便在這三十五六度的高溫天氣中出門了,大人罵罵咧咧的吩咐了幾句:不要跑遠,就在小區的停車場裏玩,別傻站在太陽底下。有更細心的家長就會再添上一句:注意點,小心那個神經病!

小孩們得了自由,也不管父母們說了什麽只是點頭乖乖答應,轉過身就張牙舞爪地呼朋喚友。

他們剛下樓,汗水就打濕了脊背,看來這麽熱的天是不可能四處亂逛了,于是只好在停車場占了兩個車位,一屁股坐在地上面面相觑起來。“今天玩什麽?”有人問。

其中有個從褲兜裏掏出一沓撲克牌,往地上一摔,興奮地說:“打牌!”

“又打牌?沒意思。”有人恹恹說道。

“那玩什麽?有人帶游戲機出來了嗎?”

“沒有,我的游戲機被我媽鎖在櫃子裏了。”

“唉,無聊,早知道就在家看動畫片不下來了。”

“這樣吧,”那個拿出撲克牌的孩子還是不死心,繼續鼓動說:“今天我們換個玩法,就玩跑得快,誰最先出完手裏的牌就算贏,剩下的人繼續打,直到還剩最後一個人,輸的就是他,輸的要聽贏了的命令!其他人看熱鬧。”

“什麽命令?”其他人果然被他勾起了一絲興趣。

“就是贏了的人叫輸的那個做一件事,不管什麽都必須做。怎麽樣?”

“那叫他吃屎呢?”一個人壞笑着說。

“哎呀,不要太過分就行,這種吃屎的命令可以不執行!”

“好吧,那就玩玩吧!誰來洗牌?”這群無聊的小孩最終同意了這個游戲,熱火朝天的打了起來。

很快,輸贏就見了分曉,贏了的看着垂頭喪氣的那個人哈哈大笑起來,其餘人看笑話,“你要他做什麽?快說!”

那人滴溜溜的眼睛往四周掃了掃,落在不遠處的一棵梧桐樹下,壞心思頓起,“我要你去罵顧北橋。”

衆人的目光随他的手指看去,看到巨大梧桐樹冠下站着的那個熟悉的人影,不禁打了個哆嗦。“他可是神經病,發起瘋來會殺人的!”

“怕什麽?我們六個人呢!他老是盯着看我們玩,不爽他很久了!”

“他比我們大好幾歲呢,他都十七了,我們能打過他嗎?”

“你們忘了?停車場門口有保安,他是大人,我們是小孩,如果看到我們挨揍了他肯定會過來幫我們的。”

“也對!大毛你就去吧,誰叫他是個神經病。”

那個輸了的孩子只好爬起身,在小夥伴期待的眼神中走向那棵樹。

梧桐樹影下正立着一個高瘦的少年,蒼白的臉色令他看起來有些病态。他皺着眉,那雙永遠像是含着水霧的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停車場中的那夥小孩。他疑惑的發現那群小孩居然沖自己指指點點起來,其中有一個還向自己靠近。往日他們都恨不得遠遠避開,今天為什麽那麽異常?

他不動聲色,冷眼看着那個小孩走近,看着他憋紅了臉破口大罵道:“顧北橋,你個神經病!你為什麽老看着我們!我們不和神經病玩!你快去三院治治病吧!”罵完拔腿就跑回到停車場中,和其他人一起大笑起來。

少年臉色陰沉下來,他知道他們是在嘲笑自己,但他還是沒有離開,依舊站在樹下。那麽熱的天,他身上穿着的淺藍色的T恤卻很幹爽,甚至沒有出汗,整個人陰翳而筆直地杵在樹底下,好像是另一棵樹在這裏生了根。

那群孩子看他沒動靜,以為他聽不懂,又換了幾人前來挑釁,有的甚至罵道:“你是不是王八?別人這樣罵你你都沒反應!你爸媽是死了沒才人教你嗎?”

所有的兇言惡語好似都打向了空氣,少年只是一動不動的盯着他們,既覺得可笑,又在暗中窺伺。不是他不回應,是他懶得反唇相譏,他只想動手解決。

如果能用樹枝抽他們一頓就好了,他想。但是不能,他知道旁邊的保安亭裏有個人正密切的關注着這邊的動靜。只要他稍微教訓了那些孩子,那個壯的跟熊一樣的保安就會沖出來,像以前發生過的一樣,提小雞似的把他揪回家,然後冷笑着跟他爸爸告狀:“你家孩子還是看好吧,不然什麽時候把別人打壞了那就麻煩了,要是實在看不住,還是送三院關着吧。”之後等待他的就是數月禁閉,被鎖在小小的兩室一廳的房子裏,除了吃喝拉撒,只有一櫃子翻過無數遍的書。

他無所謂的眨眨眼,眼角的淚痣随着卷翹的睫毛微顫,不就是叫自己神經病嗎,在家裏也經常被這樣叫,只是手指無意識地蜷起,指甲刺透了肉裏。

“顧北橋,神經病,一不留神就發瘋,三院三院治不了,只好呼叫110!”小孩拍掌大笑,念起了順口溜。

“編的好,我也來一個!” 一個胖乎乎的男孩看着少年嘿嘿笑了起來,“顧北橋,真漂亮,其實是個小姑娘!”

“哈哈!二胖子,你不會看神經病長得好看喜歡上他了吧!”一個小孩起哄說。

“怎麽可能!誰會喜歡神經病!”二胖漲紅了臉踢了那人一腳。

任憑小孩們怎麽鬧,少年仍是一句話也不說,目光在幾人之間交替,仿佛在看一團嗡嗡叫的蒼蠅。

小孩們覺得沒勁起來,在太陽底下站了好一會,頭頂都燙熟了,終于轉身又回到了停車場裏。正愁沒了樂趣,一個小孩突然說:“早上我下樓扔垃圾的時候看見一只小狗,很小很小,不知誰扔的。”

有人接道:“可能是隔壁的王奶奶,她家不是養了一條大黃狗嗎,可能是大黃狗懷孕了生的小狗。”

“不管是誰的,既然在垃圾堆邊肯定是人不要的,你去看看小狗還在不在,抱來我們玩玩。”

那個小孩很快去了,回來的時候手裏果然提着一只小狗。“在垃圾堆裏找到的,吃了一嘴的垃圾,臭死我了,你們玩吧。”說完把小狗扔到那幾人身上。

聽他這麽一說,沒人敢去接,都紛紛躲開,小狗摔在水泥地上疼的叫喚了一聲。

梧桐樹下的少年聽到那‘嗷嗚’一聲,視線立刻被吸引了過去,見那群小孩圍着一只小狗瞪着眼睛在說些什麽,不禁伸長了脖子,好像一棵樹在伸展枝葉。

“狗不是‘汪汪汪’的叫嗎?狼才會‘嗷嗚嗷嗚’地叫,它是狗嗎?”一個小孩懷疑的看着地上的那個小東西。

“它就是狗,小區裏哪來的狼?再說,哪有狼是黃色的毛?”

“那它怎麽不‘汪汪汪’的叫?課本上寫的狗叫聲就是‘汪汪汪’,小貓是‘喵喵喵’,青蛙是‘呱呱呱’!”

“我怎麽知道?”一個小孩用腳踢了踢想要逃走的小狗,一不小心踢重了,把它踢得翻了個跟頭,小狗又哀嚎起來。

“你們聽,是‘嗷嗷嗷’!”

“不可能!小狗的叫聲就是‘汪汪汪’!”有一個孩子不服氣,又踢了它一下。

那只髒兮兮的土黃色的小狗在六個人十二只腳下無路可逃,吓得瑟瑟發抖,慘叫聲不絕于耳。

少年終于忍不住,抽出了深植地底的樹根,一步一步地走到停車場門口,他壓低了嗓子,像是幽靈突然出聲,“你們在幹什麽?”

六個小孩被他吓了一跳,連退數步,有一個還被小狗絆了下,差點栽倒在地。

“你……你幹什麽?不要過來!”

“你敢過來我喊人了!”

少年沒有理他們,走到小狗身邊蹲下,用手指撫摸着它的腦袋。

一個孩子壯起膽子,大聲說:“那是我們的狗,你不要碰它!”

少年不吭聲,他發現把手放在小狗的下巴上輕輕撓,它眼中的恐懼就會少一些。

“你聽到沒有!放下我們的狗,不然我告訴我爸去!”

少年往小孩的方向看了一眼,那小孩被他看的心裏發毛,大喊起來:“顧北橋搶我的狗!神經病欺負人啦!”

保安亭裏探出一個圓溜溜的光頭,脖子上挂着條條橫肉,吼道:“顧北橋!不準吓小孩!”

少年抱起狗,也不嫌它身上又髒又臭,站起來冷冷地對那六個孩子說:“再叫晚上趁你睡着了,翻窗到你家去。”

也不管小孩們驚懼的表情,少年抱着狗轉身就走。

今天不能陪老梧桐曬太陽了,不知道會不會影響自己的發育,什麽時候才能像老梧桐那麽高大啊,少年心裏想着,卻并不後悔。他看了看懷裏的小黃狗,露出一抹淺淺的微笑,又很快斂住。爬到四樓,一只手抱着狗,一只手摸出口袋裏的鑰匙開了門。

這個點家裏沒人,他先用蓮蓬頭給小狗洗了澡,擦幹淨把它放到自己的房間裏,又從冰箱裏找到根火腿腸,撕掉了塑料皮,放在幹淨的紙上拿到小狗面前,小狗聞了聞便小口小口的吃了起來。

少年低頭時聞到自己的T恤染上了一股臭味,抓住衣角往上一拽,衣服就被他脫了下來,露出光潔的背脊和精致的蝴蝶骨。

他盤腿坐在地板上,看着進食中的小狗,聲音輕飄飄的說:“你好,我叫顧北橋。”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攻寶以為自己是棵小樹,夢想是跟那棵梧桐比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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