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學生的開學季, 也是拍片子的淡季, 片場的人手更不夠了, 幹雜役的人要多做一個人的活。尤其葉泾渭這種補缺的人,哪兒都缺人就補哪兒上, 更是忙得跟陀螺一樣。
平時在片場總會見到一面,往往葉泾渭會跟他打上一個招呼。這下,連見到葉泾渭的面都少了許多, 他總是被安排去做那些埋頭苦幹的活兒, 例如起重機器,布置場地,計量材料,當司機接送演員等等。
葉泾渭在片場與服裝師一同吃飯的時間也少了起來,若是他能和服裝師一道吃飯, 定能碰上江浸川的。
但是他在別人吃飯的時間裏去送演員回賓館休息了, 自然也省去了吃飯的時間。
片場裏,江浸川想着人物角色, 也想着那個人。
算來,已經有十餘天沒有和他見過面了。
匆忙得, 甚至一天只能看到他一兩回匆匆的背影。消瞬即逝在面前。
有一日, 江浸川在片場中無事地空閑下來, 看見葉泾渭拿着一大堆衣服從院門往車裏裝, 于是搭了一把手, “衣服送去哪兒?”
“還, 還衣服, ……從這裏去也就車程十五分鐘的事情,不用麻煩,我自己可以。”葉泾渭驚訝,連忙抱起更多,怕江浸川幫他拿過多衣服。
片場向來都是這樣,演員和工作人員有別,演員外貌、工資、似乎連社會地位也比普通的工作人員要高出一些兩些,更不用提演員的心氣。所以普通的工作人員與演員總是“卑尊有序”的。
玩不合,聚不來,更別說平時的交流。
葉泾渭和他兩人把所有的衣服搬到了小面包車上,葉泾渭上去開車,江浸川上了副駕駛上。
葉泾渭一怔,聽到對方很從容地系上安全帶說:“你送到那邊也是要卸的,帶上我,多一個人手。”
那個人受寵若驚,用小小的聲音:“您下午沒戲拍嗎?”
“沒有,”江浸川說道。
那個人放心了一點下來,還是心不在焉,“您不用背臺詞了嗎,”
“我早背會了,”平時也就看的是別的書。江浸川回答。
車終于發動了,安靜的氛圍。
兩人把衣服送過去,未裝卸下車的時候,下起了暴雨,半個世界像是天榻了下來,原本盛裝了一水庫的天,倒了源源不斷的水下來。
兩人只好等雨停了再去搬運衣服下車。
下了足足二十分鐘,都未見雨小下來一些。
雨色昏暗,狂風大作的。
那個人趴在方向盤上,看着外面的雨,一會兒他又坐回車座上,枕着車座,江浸川看出了他,對他說道,“你睡會兒,雨停了叫你。”
那個人想了想,像是答應了,點點頭,就枕靠在車座上,閉過了眼睛去。
江浸川口袋裏有一本小的連環畫冊,巴掌大小,卻特別厚,是他把那一系列全部釘起來,剪成同樣大小,自己釘起來的。
他不時地翻動着,最外面的封面和封底是他用小鐵板做的,為了是保護書。如果有殘頁快要爛了,他會用透明膠全部粘上,幾乎每一頁都給他膠黏上,做到了一種別樣的保護。
他一邊看着,偶爾擡頭看看外面的雨勢的大小,一邊轉頭看那個人睡着的人。
那個人的頭側歪到車窗的一角,頭發低垂,眼角是很溫順的下弧度,膚色雖然日曬雨淋曬黑了好多,卻依舊是在許多人中顯得白那麽一些。
江一眼就能在片場中找到他。
江浸川手裏的連環畫不知道翻到哪裏了,眼睛也不在畫的身上,而是在他座位旁邊的人上。一會兒,他擡起手,想把車內的溫度調高些,不讓那人感冒。
摸了好一通,他實在找不到面包車的空調開關。
然後像是碰到了那個人的放在腿上的手。
那個人的手稍微朝下地滑落了一下,江浸川擡頭看他,他還在睡眠當中,眼睛阖起,顯得睡覺都很溫良。
江浸川看到了那只手,在深色的褲料上,顯得是柔白的,雖然浸過紫外線的豔陽天裏,但是手心稍稍外翻,讓人看到他手心的線以及曾經在片場裏重活累活裏受過的傷疤。
江浸川伸出左手,勾住那個人的兩根手指,那個人像是沒有意識,手指微卷。任他的手去扣住。
江浸川輕輕地握住了那人的手,指骨握在了那個人的手背上,手心交覆,指腹摩擦着那人的指關節和手背的位置。
觸碰那人的關節,手背到手指間的連接關節微微隆起,像是摸着小山丘一樣。那個人手背的溫度也許在車內過低的溫度下,顯得有些低體溫。
手背摸上去,平原似的平整。
江浸川稍稍彎曲指關節,将那個人的手握住,捏在了手心中,感覺他手背如平原,手心柔軟的,微熱的,猶如是山腹。
他是這樣想的,如果那個人醒了,他不會松手,依舊抓緊那人的手。那個人就會驚吓地、錯愕地望向自己的眼。
于是,自己就能堂而皇之地告訴那人:
我們在一起吧。
江浸川等了許久,等停了雨,等出了彩虹,未等到那個人醒來。
于是他打開了車門,自己下了車。
葉泾渭醒來的時候,已經是過了到送貨點之後的一個多小時後,他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去搬貨,結果發現車上的衣服全部卸完了。
他看向了那個人淡淡地在看連環畫的人,“您,您卸的貨?為,為什麽不叫醒我,”帶着極度的不好意思和懊惱。
江浸川擡起頭,看了眼,“看你這麽困,不忍心叫你。”
葉泾渭心裏突突,又是另一方面的懊惱,“我居然睡了一個小時,太,太浪費你時間了,”想着江浸川可能要回去拍戲,又或者回去看劇本等。
江浸川語氣依舊淡淡的,“不浪費。”
簡短的三個字。葉泾渭心裏怔怔,完全忘記了他待會兒還要幹什麽。
……
夜裏。
葉泾渭和幾個道具組的員工搬家了道具後,葉泾渭照舊地留下,等所有人放工離開片場,他再一一地檢查機器是否關好,門鎖好,然後再離開片場。
他一個一個房間地門拉動一下,如果是松動能拉開的,他就反鎖上去,再把門大力地合上。如果需要鐵鏈鑰匙的,他就會從身上一堆鑰匙串找到對應地鎖上鏈條。
開關在他指尖的觸碰下,一盞一盞地暗下來了。
依舊是片場三三兩兩員工,騎着自行車,沖他喊拜拜。或者又半途折回來的員工,拿上自己的保溫盒。向他道:“泾,下班咯,”
葉泾渭朝他只能搖頭,“還不是等你們,”
所有房間檢查過了,機器檢查是否關閉,或者可以值夜不用關的,燈的開關一致安排上後,葉泾渭慢慢地收拾自己的東西。
水杯,保溫盒洗過後,放在了員工儲物櫃裏。
葉泾渭關上櫃門,關上了最後一扇門,從片場大門離開。
一出來,就看見柳梢下有個黑影,影子往前走出了幾步,露在了路燈下,顯得他身影又高又俊。
“hi,”葉泾渭喜不自禁,朝他打招呼。
江浸川淡淡地回一個聲,“嗯,”
他今晚等了他許久了。
葉泾渭三步做兩步地略帶興奮地走過來,看到江浸川,他心情大好,因為又能“順路”回家了。
路上沒有太多交談。
因為葉泾渭以為他是淡泊、喜好安靜的人,讨厭聒噪。怕自己多說幾句話,就把他擾走。剛開始認識的時候,他留給葉泾渭的印象就是如此。
相對葉泾渭的“慎重”考慮,江浸川只以為他是累了,不肯多說話。
于是也不去叨擾那個人,在片場勞碌一天下來,還要講話來哄自己,确實不妥。
兩個人安靜地走在了夜裏的街道上,這片并不是繁華城市,早在八九點上,街道的店鋪幾乎都打烊,留下一片漆黑和寂靜。
夜色如水,随着風游走在兩人的衣袂和指間。
即将到江浸川的家時,天翻起了雲墨,頃刻間,豆大的雨砸下來,兩人的衣服濕了好一片,兩人趕到了那幢樓的樓下。
雨仿佛是傾盤而下,雨勢滔然。
葉泾渭站在樓道間躲避,江浸川看見他擡頭看外面雨的後影,“上去避下雨,”
那人回過頭來,稍有些驚訝。
江浸川往樓梯走,那個人不得不連步跟上。
二樓,三樓,四樓,兩個人走到了五樓中,葉泾渭腳步自然地放緩,江浸川沒有留意,葉知道他家樓層在五樓。
江浸川掏出了鑰匙,走到了三家中最邊上靠外面的一家門口,打開了門。
那是個簡單的公寓,不分客廳也不分卧室,迎面而看的客廳也是主人卧。
很幹淨的房間,迎面看去,很多書,影片。床是半米高的床墊鋪在了地上,顯得很矮,藍白色的大格子的窗簾,因為沒有關窗的緣故,被風吹得翩飛起來。
書櫃就落座在了床鋪上一米位置,非常低的位置,上面擺滿了許多碟片,還有磁帶。
因為燈光不足,看去,十分地像是他看過的文藝片卧底警·察男主角的房間,如果再養一只《蠟筆小新》裏的小白狗,那麽就十足那個影片的男主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