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任性(四)

明樓回來時已經晚了,汽車剛剛開進明公館,明樓就探着身體,觀察着走廊附近。

阿誠笑道:“恐怕明臺今晚不會在外面等着了,我已經請大姐看着他,不許他再坐在走廊。”

明樓微微搖頭:“我已經無法一如既往地推測明臺,他總是能做些我意想不到的事。”

阿誠苦笑。

車子停下了,他們果然沒有看見明臺。

明樓走進卧室,這邊剛打開燈,他聽見窗戶上傳來“噠”地一聲擊打聲,明樓一怔,下一秒,又是清脆地響聲,他才意識到有人在敲窗戶。

是什麽人?威脅?叫阿誠?不對……

明樓拉開窗簾,打開窗戶,順着燈光眯起眼睛:明臺坐在樹枝上,手中颠着幾塊小石子,笑嘻嘻地看着他。

“你在做什麽?還不下來。”明樓輕聲呵斥。

“你先退後幾步。”明臺說着,站起來,待明樓後退,他向前猛地一躍,雙手扒住了陽臺邊沿,靈活地翻身而入。

“像不像陽臺私會?”明臺說着,自己先笑起來,還不等明樓生氣,他又愁眉苦臉地擡起手臂:“可見朱麗葉的陽臺上肯定沒有那樣多的蚊子,能把人活活擡走。”

明樓見他的手臂上滿是紅點,可見被蚊子咬得不輕:“誰讓你呆在樹上,放着門不走。”

“我從門走,你讓我進來?”明臺反問,并且饒有興趣地打量着明樓的卧室:“原來這就是你的秘密基地,也沒藏着什麽鹿頭獸皮,妖魔鬼怪。”

隔壁就是明鏡的卧室,明鏡現在應該已經睡下了。明樓不便與明臺争吵,明臺自己也知道這一點,所以沒有特別肆無忌憚。

“別拐彎抹角了,找我有事?”明樓本來打算對他視而不見,還是抵不過習慣,從抽屜裏找出防蚊水,明臺很開心地伸着手臂讓他抹,明樓直接把小瓶子丢給他:“自己塗。”

“我一只手不好塗,你幫我塗吧。”明臺求着他。

明臺一個勁兒地打躬作揖,明樓拗不過,還是幫他塗了。

明樓低着頭,專注地把藥水塗在明臺的手臂上,明臺看着他的側臉,有些心癢癢,這是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在心頭滿得快要溢出來,偏偏沒有詞語可以宣洩。

“我想了解你。”他突然說。

“我是你大哥。”明樓頭也沒擡地回答。

“不,不是作為大哥了解。”明臺鼓足勇氣,選擇着語言:“我想,你對我有吸引力。”

“你說哪方面?”明樓擡起頭,似笑非笑。

“……”明臺沉默許久,喪氣地說:“我也不知道。”他看着明樓:“我只是覺得,想了解你,很想。”

明臺從來不前瞻後顧那麽多,這一句話就足夠形成他做一件事情的全部理由。

“你想了解什麽?”

“所有,全部。”明臺說。

“太廣泛。”明樓說:“你想必已經從大姐那裏聽過我的經歷了,也肯定有和你相處的事情,這樣還不夠?”

明臺搖頭:“我想了解系統的,詳細的你,我想……”

“別異想天開。”明樓打斷他:“你搞清楚,我是你大哥,不是你的研究對象,現在回屋睡覺去。”

“那為什麽你要躲着我?”明臺不走,躲過明樓,他拉過一把椅子坐下來:“既然你是我大哥,我忘了你,你難道不應該多多與我相處,喚回我的記憶?”

“我沒有躲你,只是不知道該怎麽辦。”明樓說:“你可以忘,當然也可以想起來,着急有什麽辦法?”他搬過椅子,在明臺身邊,很溫和地說:“明臺,我關心你。但是這種事超出常理,我也沒辦法,單是看着你,就讓我覺得很難過。”

“真的?”明臺不信。

“真的。”明樓認真起來格外有說服力,他的眼睛像是有魔力,明臺的心情在他專注和愛護的目光中起起伏伏地,忍不住要飄飄然。

明樓沒說錯啊,他有什麽辦法?自己的弟弟唯獨忘了自己,他應該更加心痛才對。

想着想着,明臺為明樓難過起來,仿佛自己真的全無心肝。

“你能理解我嗎?”明樓認真地問,語氣近似祈求。

明臺咬了咬舌頭,狠狠搖頭:“不能。”

他看着明樓,目光炯炯:“全家人只忘了你一個,我無法釋懷。除非你不要躲着我,天天跟我說說話,否則我不能原諒我自己。”

“胡鬧。”一番話還不如對牛彈琴,明樓氣結。

“我不要出國,你偏要送我出去,這是懲罰。”明臺眨巴着眼睛說。

“是你自己答應了的。”明樓提醒他。

“你不怕我在國外出事?”明臺撒嬌耍賴。

“你能出什麽事?我自然會找人監護你。”明樓嗤之以鼻:“衣食住行都為你打點好,除非你有意找事,否則事不會主動找你。”

“我不要。”明臺無賴似地爬上了明樓的床,抱着被子露出眼睛看着明樓:“你要答應我剛才的條件,否則我就告訴大姐,我不要出國,三天後也不走,一輩子也不走。我留在家裏,天天騷擾你。”

“你信不信,我現在就叫人來,把你拎出去。”明樓氣極反笑。

“你叫人?阿誠哥嗎?那你叫吧。”明臺大大方方地說:“我不怕丢臉,你扔我一次,我再爬進來一次。你要是不開窗,我就躺在陽臺上。你要是因為我而被大姐罵了,我就發發善心,也能聽你訴訴冤屈。”

明樓吃驚地看着他:“你從哪裏學的這些事?”

明臺想了想,有些沉痛地說:“過去的經驗和教訓。”

“追女孩?”明樓覺得可笑。

明臺默認了。

“看來你一定經常分手。”明樓斷言。

“你怎麽知道?”明臺反問。

“哪個女孩受得了你這樣?”明樓說。

明臺翻起身看着他:“那你呢?受不受得了?”他的清亮的眼神裏充滿了期待,純真得像個小孩子。

明樓心中一軟,在他身邊坐下:“反正你三天之後一定會走,我有什麽受不了的?”

“你答應了?”明臺急急忙忙地說:“天天跟我說話,你答應了?”

“你想和我說什麽?”明樓問他。

一句話又把明臺問啞了,他看着明樓,其實已經看了很多次了,但總覺得看不夠,照片上那個有些稚氣的少年是如何漸漸長成現在這樣,成熟穩重,又十分神秘。

明臺沒有撒謊,他真的想了解明樓。明樓在想什麽,在做什麽,行走時的每一個想法,出門之後的一舉一動,他全部都想知道,這種急迫的,源源不斷的,來源不明的感覺,連他自己都很驚奇。

明樓是他的大哥,所有人都說明樓是他的大哥,唯獨明臺自身沒有這種對待兄長的感覺。

明樓很耐心地沉默着,等着他主動開口。

“你有想做的事嗎?”明臺突然問。

“有。”明樓點頭。

“是什麽?”明臺問。

“不告訴你。”明樓說,看着明臺不甘願的神情,他又加了一句:“你只說讓我和你說話,沒有說每一個問題我都要回答。”

“好吧。”明臺氣餒,接着問:“我能幫忙嗎?”

“不能。”

“我能為你做什麽嗎?”

“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好好學習。”明樓滴水不漏:“我對你的期望符合哥哥對弟弟的全部期望。”

明臺突然扯住明樓的手臂,重新倒在床上,被他這麽一帶,明樓的身體也傾斜着,側躺在床上,明臺抓着明樓的手,仔仔細細地看着上面的掌紋。

明樓的手很溫暖,寬厚,明臺想把他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然後就真的這麽做了。

“我怎麽會忘了你?”明臺自言自語地說:“你這麽好。”

明樓笑,忍不住說:“你什麽都想不起來了,又怎麽知道我好?”

“從你的掌紋上看出來的。”一說到和明樓有關的話題,明臺來勁了:“你看你的掌紋,它清楚地告訴我,你很健康,肯定平安,而且學習很好——符合——”他拖長了聲音,接着說:“符合一個明臺對明樓的全部期望。”

“好習慣全部學不了,學怪話倒是學得很快。”明樓訓他,不輕不重。

明臺歪着頭看他,奇怪自己怎麽就是看不夠,他突然說:“我能不能抱抱你?”

“你多大了,和自己哥哥抱來抱去?”明樓不答應。

明臺不開心地撇嘴:“你多大了?還這麽小氣。”明樓不搭話,他繼續坦白:“我也覺得自己很奇怪,怎麽在你面前,總是一個一個奇怪的想法往外冒。你是大哥,按照道理來說,我應該躲你都來不及……啊。”他給自己找出了理由:“一定是因為你是大哥,我喜歡像現在這樣挑戰你的權威。”

明樓抽回了手,提醒他:“回屋睡覺去。”

“我能在這裏睡嗎?我可以把枕頭和被子搬過來。”

“你說呢?”明樓眯起眼睛反問,看着他的表情,明臺自己先心虛了,讪讪地說:“不願意就算了,天這麽熱,你以為我想賴在你身邊?”

明臺輕輕打開門,蹑手蹑腳地溜向自己的房間裏,他依依不舍地轉過頭看着明樓的卧室,明樓還沒有關門,門半開着,明樓看着他,做了個動作:“回去。”

明臺笑了笑,乖巧地點了點頭。

背後傳來明樓的關門聲,聲音很輕,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準确地落在了明臺的耳朵裏,可能是他太過全神貫注的緣故。

明臺回到房間,撲到床上,總覺得自己的床沒有明樓的床軟和舒服,他忍不住心中的愉悅,想好好地笑出聲,他把臉埋進床墊中,讓這聲音被壓住,被吸走。

翻來滾去地睡不着,他拿起床頭的書,在燈光下重新看,書頁在他的手中飛快地翻着,突然他停下來。

【“這是怎麽回事,我親愛的朋友?我對自己都害怕了!我對她的愛難道不是最神聖,最純潔,最富親情之愛嗎?……”】

不,這沒有什麽。明臺對這句話引導着的一大段話都沒有觸動,他只是看着在這段文字旁邊标注的一排手寫的拉丁文,很潦草:

我只是想同你去陽光下散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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