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空縫隙究竟是什麽？]
【因為各個世界出現了重疊，這種現象在你來之前就存在了。只不過現在扭曲化了，出現了裂口。如果你要問我，能不能通過時空縫隙回到原世界，我也不清楚。很難說你看到的世界是什麽時間點，那個時間可能你還存在着，也可能已經離開了。也就是說你過去了可能會同時出現兩個任星羅；也可能你壓根就過不去，消失在縫隙裏也說不定，因為之前沒有用身體跨越到另一個世界的例子，AB秦清都是回到本世界裏的過去和前往未來的。】
[我看到縫隙裏的景象時……很吃驚。]
【我知道，所以我來安撫你啦。】
[如果我決定進入縫隙裏呢？]
【我已經決定不能再給你任何建議了。】
[這是誰給你的規定？]
【我自己，我不想影響你的決定。】
[如果我消失或者回到另一個時空，縫隙是單向的，我就回不來了。所有世界崩塌，你會死，最後所有人包括我都會消失。你不打算阻止我？]
【是的，但我不能強迫你做什麽。】
[你以前總是一天三遍地告訴我要殺死秦晟，你現在對我态度突然溫和了，為什麽？]
【因為我在你的意識裏，我感受到你的痛苦。】
[你也有情感嗎？]
【我的确有人的情感。】
A的存在感越來越低，似乎真的他不想再影響任星羅了。任星羅對A的變化隐約覺得不對勁，但他也無從考究。他放下了a，又開始因眼前的事焦頭爛額，深陷于如何再次打開時空縫隙的鎖的糾結之中。他想，磁卡在明慶手中，想騙是騙不到的，也許還是需要從皇帝身上入手。
任星羅坐在車裏，側着臉盯着車窗外。玻璃車窗外的景色飛快倒退，糊成了一道道的紋路色塊，路燈的光亮短暫地跳到他側臉上又迅速消失。在注視光線明明暗暗的變化時，他從時空縫隙聯想到了皇帝。
皇帝對任星羅不錯。以前對他恨鐵不成鋼，兩人甚至打過架。後來皇帝認為任星羅病了，皇帝當着任星羅的面掉了眼淚，對他的态度驟然緩和，任星羅漸漸感到皇帝竟然是愛自己的孩子的。他愛已故的長子，也愛任星羅。他甚至為了治病将秦晟安排進了任星羅的宿舍裏、任星羅想要時空縫隙，他就真的給了權限。皇帝簡直像一個拿混賬兒子沒法子的普通父親。
任星羅回憶起原世界的父母，幾乎記不清他們的模樣，關于他們的記憶少之又少。但在秦晟的這個世界裏、在秦晟的想象中，任星羅是被愛的。
受之有愧。任星羅靜靜地想，這原本就不是我該擁有的東西。
宿舍裏秦晟照常在桌上看書，屏幕擺了一桌子。他鼻梁上架了一副無框眼鏡，看起來斯文了不少。任星羅還沒來得及多欣賞兩眼眼鏡美少年，秦晟就摘了眼鏡，問：“你今天出去這麽久？”
“社交需要。”任星羅無辜地攤開手。
他嗤笑：“你還有社交需要？你的朋友不是只有弗蘭克·孟？”
“你調查得不夠清楚，星羅·吉爾是只有朋友弗蘭克·孟。但太子任星羅不是，哦，他連弗蘭克也沒有。但需要應付更多人。”任星羅将腦中的時空縫隙放到一邊。
他要去洗澡，但秦晟叫住他：“那我呢？”
“你真可愛，你現在想當我的朋友了？”任星羅進了浴室。隔着磨砂玻璃的門，他看到秦晟模糊不清的人影停在門口。
他大概在吃什麽，聲音有些含糊：“不想，我只是想沒話找話。”
“坦誠的男孩。”任星羅贊賞地說，他在浴缸裏閉上眼。水淹沒了他的脖子時，他又想起了殺死秦晟的計劃：一刀砍向他的脖子。他需要一把武器，可惜皇帝不願意給他。他不認識什麽灰色道路上的人，也買不到管控嚴格的槍。
秦晟在抽煙。任星羅聞到了煙味，混在浴室的水汽裏，濕漉漉的。
“我見到時空縫隙了。等我進了縫隙，你再毀了它。”任星羅說。
“你在說什麽？你怎麽進去的？”
他煩惱地說：“我今天找了皇帝，見到時空縫隙了。門裏面就幾張桌子和縫隙，看樣子很多年沒人進去了。”
“你……看到縫隙裏是什麽？”
“我的過去。”
秦晟的語氣驟然突然陰狠起來：“你什麽意思？你想離開這裏？”
“是啊。”任星羅一怔，“我只是……”
不過揚眉瞬目的時間，門外的人影晃動了一下，向室內消失了。
任星羅察覺了他的氣憤，又說：“我明天就出發去實踐課了。”
秦晟沒有回答。
煙味漸漸散了，任星羅沉默地沉入水中。
實踐任務是完全封閉的，所有人集中被送往了首都的另一端。
車上全是與任星羅同個班級的同學。任星羅和他們說不上相識，很多人都記不住名字。他抱着背包靠窗小憩，窗外陽光很濃，炙烤着他的眼皮。車重重颠簸了一下，任星羅的額頭磕在了玻璃上，這才睜開眼，視線被曝光過度的陽光阻擋了，他伸手遮住，問身旁的人：“到了嗎？”
“是啊。”那人瞟了他一眼，“我聽說你和一年級的秦晟走得很近。”
“住一個宿舍當然近。”
任星羅不想多說，将背包甩在後背上下了車。
他們的身在何處并沒有人知曉，也沒有人問。只從腳下濕潤的泥土與空氣裏的濕氣判斷這是個南方的地方，剛剛下過了雨。再遠一些，有枯黃卻濃密的樹林、灌木、零散的棚屋，仿佛被強行釘死在這篇土地上似的，失去了原本應該生氣勃勃的面貌。
指揮官沒有說任何規則，只說“一切照舊”，他打了個手勢，開始計時。人群歡呼了一陣，很快作鳥獸散了。任星羅也成了獸類的一員，隐匿在枯木的樹叢裏面，他背着一把槍，踩過窄密的灌木。樹林深處樹木越高，光線越暗，仿佛昨天的實驗區的樹一樣。
他正想着林裏不會也關着一位寂寞的時空縫隙，正等候我拜訪呢？突然發現了腳下有一顆腳印。男人的腳印，比任星羅的腳大一些，看樣子似乎是幾天前留下的。
實踐課裏常常有boss一類的角色，有時候是奇怪的獸類，被學生認為是科學院系制造出來的失敗品丢給實戰學院做訓練用，通常相貌猙獰體型龐大，一腳能把兩個人踩死；另一種情況是人，當然不是真的人類，被設置好了程序的仿真機械人，擁有搏擊教官似的體格與體能。任星羅認為這是後者。殺死不同程度的野獸和機械人有不同的積分收入，任星羅打算跟蹤這只機械人。
腳印延伸到了一條溪水河邊就消失了，水聲之外是瀑布的呼喊聲。任星羅貓下腰摸了一下泥水，沒有什麽特別的發現。
他仰起頭看了一眼瀑布的方向，決定向上走去。
瀑布長在一個凹陷的不規則斷崖上，藍色的水流急匆匆地撞過石塊，迫不及待地跳下了崖，掉進斜坡凹陷的地方溢滿了又滑下去，嘩啦啦地流向了樹林深處，也是剛剛發現腳印的地方。任星羅站在崖邊，瀑布的遠處，如果有人擡頭很容易發現他，他又趴了下來，視線停在瀑布下的地方，他覺得凹陷的地方好像是被炸出來的，不像是自然形成的地貌。靠近瀑布的松軟泥土上隐約藏着幾個未被沖散的腳印，像一個誘餌似的停在那裏，仿佛那個人又消失在水中。
任星羅覺得有一些危險，手臂撐地，他又半站了起來。這時突然遠處響起了一聲爆炸的巨響，一股熱浪猛地将他掀開了——他幾乎覺得皮膚被火舔過，立刻被摔在了崎岖的石塊上，被冰冷的水流按在陽光裏，又推向了瀑布的斷崖。任星羅耳鳴陣陣，右邊的肩膀劇痛不已，他在水流中睜開眼，猛地抓住了一塊尖銳粗糙的石頭穩住身體。他像一只被拉扯的風筝，哆嗦着挂在水中。他想爆炸的地方有點近，後腦勺大概被砸凹了一個坑，頭疼。他借着半好的左手攀上的石塊，忍着幹嘔向岸上挪去。
他摔在岸上，身上仿佛被水和石頭扇過耳光，又腫又疼。他想明白可能某個同學拆了□□，或者是這次任務裏的某個設定好的環節，碰巧被他撞見了。
不妙。任星羅有不好的預感，幹嘔着半坐起來，頭低下去吐出了早餐。正要站起來，他突然發現地上多了一個影子！離他很近——任星羅下意識地抽出了腰間的短刀，轉身劈向了身後的人，因為他的槍在水裏被沖散。比他的刀更快斬下來的是對方的刀，在任星羅身前撞在了一起，劍槊相摩的聲音摩擦着任星羅緊繃的神經。任星羅翻了個身，險險地避開了對方又一道刀光。在這時他忽然瞥見，這人穿着和任星羅一模一樣的軍校制服褲子！——這個人是他的同伴。他站了起來，仰起臉，背着光看見了一張有幾分眼熟的臉。男人很高大，嘴角噙着笑：“有沒有很意外？”
是剛剛在車上和他搭話的人。
任星羅的身體有些搖晃，他腦袋有點昏，不知道剛才撞到了什麽部位。他說：“教官會看見的。”訓練的場地到處都是監控，有專人在監視學生和場地動态，以防意外發生。
那人仍是笑着：“來不及了。”
任星羅又舉起刀，看着站立不動的男人，他是認為對方似乎在等什麽，但他沒有時間思考了。他沒有槍，這種狀态他還不如跳瀑布等營救。任星羅往後退了幾步，踩到了水邊松軟的泥土正要後轉，霎時背後伸出了一只手兇橫地抓住了他的頭發。任星羅立刻意識到了什麽，手臂還未擡起來，脖子一陣劇痛——一把刀割開了他的脖子！一陣熱血登時灌沖進了他的鼻腔和口中，那人松開了手，将任星羅的身體扔進了湍急的水裏。
任星羅摔在河水中，仰躺着他看見了一晃而過的太陽，又被水流沖散了意識。
後來的事情他記不清了，再睜眼時已經在治療艙裏。他臉上被蓋上了面罩，身上沒有哪裏不疼的。他意識不是很清楚，模糊地聽見治療艙內響起了滴滴聲。他知道這是提示治療完成的意思，因為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躺進這裏。
任星羅身下的艙板動了，他被機器帶出了治療艙。視線裏兩個醫生與護士說了什麽，他沒有聽清楚。他又被人蓋上了被子，推進了另一個地方。
任星羅沒有劫後餘生的幸運感，他想着，B看到了他的死相，但這一次他沒有死，顯然就還有下一次了。太累了，他這樣想。任星羅身心俱疲地合上眼，他懷念那個時空的縫隙。
第二次睜眼時皇帝已經坐在他身邊了，他睡在一個很大的病房裏，身上的疼痛輕了一些。
皇帝說：“聽到消息時我以為你自殺了，你睡了四天。”
“不是，這次是被殺的。”任星羅說話時有些疼，他想坐起來，被護士幫了一把，“我甚至來不及想我是不是會死。”
“刺殺，這讓我想起你哥哥。”皇帝眼裏倦意很濃，“還好你沒事。”
任星羅的眼皮跳了一下，他素未謀面的兄長正是因此而死。
皇帝沒有說很多，他幫任星羅蓋了被子，說他要走了。任星羅卻急忙地叫住他：“爸爸，我要那個時空縫隙。”
“你要去哪裏？”皇帝總是能得知他的想法。
任星羅懇求他：“你從來不相信我說的，那個時空是存在的，我雖然沒有父親，但我遠比現在快樂。”
他看上去很脆弱，臉白得發青，嘴唇沒有血色。令人驚駭的是，被最好的治療艙治愈過的傷口像是一只扭曲的蜈蚣，橫趴在他的脖子上。
皇帝意識到，他剛将他的孩子從地獄裏拉回來，現在任星羅又要離開他了。
“我受不了了。”任星羅一遍遍地說着，眼淚從他眼眶裏滑下來。
皇帝心如刀割，他拍了拍他因為抽噎而顫抖的後背，低聲說：“若是縫隙還在，我會給你。你想離開這裏，我也答應你。但是縫隙毀了。”
他說，“整棟樓被人炸掉了。”
任星羅猝然心頭一片空白，他嘴唇顫抖，嚅嗫道：“不可能……”
皇帝嘆息道，“是真的。”
他打開了懸浮屏，錄像裏實驗區到處是火光和爆炸。
任星羅猛地掀開了被子，就要下床：“我不相信，帶我去那裏。”
“你現在的身體……”
他喝道：“我現在就要去！”
皇帝争不過執拗的兒子，只好立即讓衛兵們護送他去實驗區。
任星羅被送進了實驗區，他昏昏沉沉地下了車，上周仿佛蜘蛛般高大濃密的樹木只剩了半棵，樹下幾只路燈茍延殘喘地站着。
他擡起眼，觸眼所及，原本該是高樓聳立的地方已是一片灰色的廢墟。整棟樓都塌了，碎成了石塊鋼筋和灰燼。
任星羅一陣眩暈，他膝蓋打顫。一陣風推來，他眼前陣陣發黑，幾乎站不住，頓時踉跄地跪了下去。明慶急切地扶起他，讓人搬來了輪椅。
任星羅卻一把掀開了輪椅，聲色俱厲地說：“我明明跟他說了的！”說着他腳步虛浮地走向了廢墟，“也許縫隙還在。”
明慶苦澀道，“陛下差人檢查過了，縫隙已經消失。”
任星羅置之不理，手腳并用地攀上了廢墟堆，站在一塊大石上。
突然身後幾個衛兵叱道：“誰在那裏！”
明慶側過臉，發現背後的路燈下，一個高挑的人影從遠處走了過來。
他驚道：“秦晟？！”
衛兵端起了槍，就要将秦晟拿下。任星羅卻背對着衆人，頭也不回地擡了下手，“不要攔他。”他的聲音平靜而虛弱，卻有令人心窒的威懾力。在場的衛兵和明慶都被皇帝下了命令，誰也不要違逆太子。
任星羅孤獨地站在廢墟裏，他高高在上，也搖搖欲墜。
他滿面都是崩潰後的空白與疲憊，仍沒有回頭，“你有什麽要跟我說的？”
秦晟無言地走到他身後，只是伸手蒙住他的雙眼。
“恨我吧。”
他什麽也沒有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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