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像失血了一般。世子這個年紀已經懂事了,下人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了他。他臉色霎時變得煞白,眼珠閃爍了許久,比往常更加沉默。他顫顫了嘴唇,看着破冬的屍體念念有詞:“是我害了你…是我…”
梁敬是被人擡回來的,走路都成問題,甫一回到家便聽到下人急慌慌的趕來:“侯爺,您快去看看吧,世子…”
梁敬面色凝重,一瘸一拐被人扶着走到瑤臺院的時候,梁擁的手指都已經刨出了血。臉上的神色堅定的叫他一愣,他喚了一聲:“擁兒。”
梁擁停下手看了看他,眼睛裏蓄滿了霧氣,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但他沒有哭,反而扯了扯嘴角,學着像大人一樣強顏歡笑。
“爹爹回來啦。”
“我給破冬作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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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這孩子怎麽這麽會叫人難過呢?
梁敬心好像也被針紮了一樣,有些鈍痛,這是多久沒有過的感覺了。
屁股上的傷口好像剛剛粘合在一起不再淌血,現在又有了着撕裂的痛楚,梁敬也只是皺皺眉。他伸出雙臂看着梁擁,輕聲道:“擁兒,過來。”
這是祈元侯鮮有的溫柔時刻,是要算清楚黃歷好好記着的。但是他那小兒子此刻愚笨的很,手在衣服上胡亂擦了擦,搖了搖頭,“還…還沒做好。”
梁敬一聲不吭,放下手,命人将他扛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游廊狹窄,梁擁掙紮的幅度又大,一不小心磕到了頭。捂着額頭眼巴巴的看着梁敬,說不出的委屈。
梁敬冷哼一聲,“怎麽做事的!世子的金貴身子你們傷的起嗎?”
梁叔此時也聞聲趕來,“侯爺,你的傷還沒叫人醫治,怎的又下地走路了,身體再好也由不得您這般作踐啊!”
梁擁盯着梁敬,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恰時大夫來了,梁敬無暇再顧及梁擁,叫人捂着他眼睛按在座位上不讓他走動。等到大夫給自己上完了藥,他指指梁擁,叫人捉住他的手,讓大夫又仔仔細細的給他那雙小手上好了藥。梁擁一聲不吭,眼睛直直的看着自己,那眼神裏有不甘、有委屈、也有憤怒。
他遣退衆人,趴在床上以一種極為難堪的姿勢教導自己的兒子。
“想說什麽?”
“他是個壞人。”梁擁一字一句說的格外認真。
這個他,不用細想便知道是誰。若有第三個人聽到,傳到那人的耳朵裏,梁擁小命都不保。
“破冬向來乖巧,從未違抗過的我的命令随便傷人,怎會突然無故傷人!”
梁敬叫他坐到自己床邊,抓住他的手仔細瞧那包紮好的傷口,從前他總是嫌棄這小子馬騎不好,箭射不好,如今只是手指刨土刨出了個傷口,他便心疼的不得了,若是以後天有不測風雲,梁擁當真出了什麽事,他都不知道自己應該怎樣安慰自己。
他甚至還抓着那手指朝上面吹了吹,“疼嗎?”
梁擁有些發愣,耳根有些紅,他抽出自己的手指頭,低聲道:“這痛不足爹爹的萬分之一。”
梁敬恍然間笑了,眼睛笑成了彎彎的月牙,加上趴在床上滑稽的姿勢,竟叫梁擁看呆了。
“破冬死的時候比我痛多了。”
“爹爹頭一條狗,叫追沙。有半人高,是在西北的一個小鎮裏撿到的,喂了它一點幹糧就在我屁股後頭跟着我,怎麽攆都不走,我便留下了它。”
“然後呢。”
“然後它沒多久就死了,你猜怎麽着,它為了救我死了。”
“它太傻了,怎麽會有這麽蠢的畜生,我不過喂了它一些幹糧,它就要以死報答我。”
“擁兒知道它是怎麽死的嗎?”
梁擁搖搖頭,梁敬接着說:“被火燒死的。我在營帳外頭聽到它叫了,第二天被人清理出來,就只剩下了頭骨。”
梁擁沉默了很久,緩緩伸出手來擁住了他的背。
“還記得我将破冬交給你的時候給你說過什麽嗎?別把它看得太重,不然以後會哭的。你以為我只是說着玩兒的嗎?”
梁擁咬了咬唇,別過頭說:“我沒哭。”
梁敬把他從自己背上拽下來,看着他的眼睛,說:“爹爹允許你哭。”
“追沙…死的時候你哭了嗎?”
梁敬搖搖頭,“大人就不能哭了,你還小,你可以哭。”
又是這套說辭,到底怎樣才算是變成大人呢?梁擁握緊了梁敬的手,堅定地搖了搖頭:“那我也不可以哭,我已經長大了,不會再哭了。”
梁敬有一瞬間的怔忪,那文人特有的傷春悲秋的情懷竟然也會出現在他身上。
“你可以慢點長大的。”梁敬說。
語氣悲憫的不像是衆人口中的祈元侯。
全天下的小孩子都不懂得珍惜兒時那點天真爛漫的時光,都渴望着早些長大。等到真的大了,又眼巴巴揣着那點回憶細細品味。他摸着梁擁頭上鼓起的小包,問:“疼嗎?”
梁擁老實回答:“疼。”
“過來,我給你吹一吹。”
梁擁往前挪了幾步,把頭靠過去。溫熱的氣息吹到了他額頭,又輾轉過他的面頰,吹的他悄悄紅了耳朵。
“爹爹對我真好。”梁擁小聲的說。
梁敬看了一眼他的傷處,問:“還疼嗎?”
“不疼了,我也給爹爹吹一吹。”
梁擁作勢要掀蓋在他臀`部的綢布,被梁敬握住手腕:“不必。”
然而為時已晚,綢布已經被掀開,梁擁驚呼一聲。饒是梁敬看不到自己臀`部的傷,也大致知道是什麽樣子了。
梁敬整個屁股上布滿了血絲,生生被打下來一層皮,看上去格外怖人。方才上藥的時候梁叔特意捂住他的眼睛不叫他看,就是怕他年紀小受到驚吓。沒想到還是被看到了。
梁擁後退了兩步,眼裏全是驚惶。
梁敬探出去半個身子拉住他防止他摔倒,安慰道:“不怕,一點兒小傷。”
然而梁擁整個身子都在發抖,梁敬擡頭看他神色,只見他一字一句:“欺負爹爹的,擁兒一定叫他們都要還回來。”
才十歲的小孩子,說出來這麽張狂的話,他眼中墨色漸濃,厲聲呵斥:“梁擁!如此口無遮攔,誰教給你的!”
若是他再大一些,當着衆人面說出這種話,定是要按謀逆罪重罰的。
然而梁擁握緊了他的手,又一字一句的說:“我大了,可以保護爹爹了。”
梁敬忽而笑了,“你連破冬都保護不了。”
眼見着梁擁眼中的光黯淡了下來,死死攥緊了拳頭。梁敬突然有些後悔剛才的一時口快,他摸摸梁擁的腦袋:“擁兒個子的确高了不少,再過上幾年,怕是就要趕上爹爹了,到時候…”
“到時候爹爹老了,擁兒背着您走。”
梁擁又兩眼放光,像是談到了什麽開心的事情。
梁敬心裏軟的不成樣子。
兒子,到底是和青樓裏那些每日看着人來人往的美人兒不一樣的。那美人兒,是全晉寧的美人兒。而兒子,是他一個人的兒子。
用過了晚飯,梁敬也乏了,叫人攆了梁擁回房休息。誰知沒過一會兒,那小子又穿着裏衣跑到了自己房裏。
梁敬看見他就頭疼:“這是什麽時節,你穿着裏衣跑來跑去作甚?”
梁擁扁了扁嘴,低着頭,手指扣弄着門框上,“擁兒睡不着。”
“擁兒方才,夢到破冬了。”
梁敬千萬句叫他快回屋睡覺的話便堵在了喉嚨裏。他認命般的拍了拍床鋪,示意他過來,梁擁便動作麻利的鑽進了被窩,帶來了一股子外面的寒氣,凍的梁敬也打了個激靈。
“誰叫你和我一個被窩的,那有別的被子沒看到嗎?”
梁擁聞聲抓緊躺下:“沒看到,擁兒已經進來了。”
梁敬一口氣沒上來差點兒氣死,想罵他兩句卻見他早就閉上了眼睛。
罷了,就這一個兒子。委屈了他,梁叔還得念叨自己。
清晨醒來,梁敬發現兩人手腳相纏,那小子睡相竟差到令人發指,摟着自己的腰死死不撒手,頭埋他胸口,像個讨奶喝的嬰孩兒。
他戳戳對方的臉頰,見他皺了皺眉,發絲垂到一側,沒一會兒才緩緩睜開了眼睛。
“爹爹,好早。”梁擁的語氣打了個彎兒,黏糯地叫梁敬都抖了抖。
他拎着梁擁的領口想把對方拽起來,沒顧上自己屁股上的傷,人沒拽起來,自己先痛的趴了下去。梁擁噗嗬一笑,朝他臉上親了一口,“爹爹好可愛。”
呵,梁敬扯了扯嘴,果斷把他踹了下去。
“滾回你自己房間!”
梁擁被踹的不痛不癢,他摸摸腦袋,又說了幾句調皮話,最後被梁敬趕了出去。
難得的清靜早晨,梁叔過來與梁敬商議府裏開支的事情。還沒進門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