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白暮雲一邊往外走一邊随口道:“什麽劇本?”

“劇名叫做《晨昏》,講的是一個緝毒警被迫吸毒之後的掙紮絕望的故事,主角有點灰色,有很大的發揮空間。劇本寫得很不錯。”

“聽起來還不錯,我看看。”

花晚晴從包裏拿出一本劇本遞給白暮雲,說:“不過導演是個新導演,團隊都很年輕,雖然剛拿了金柏獎,但我還是有點擔心他們跟不上你的水平。”

白暮雲停了停腳步,看向劇本封面,上面果然寫着“導演:陸煙”。

他居然敢。

白暮雲的臉色有點不好,花晚晴問:“怎麽了?”

白暮雲搖頭,沒有說話,而是直接走向保姆車。

花晚晴用眼神詢問一邊的紀柏,紀柏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三人上了車,氣氛有點凝滞,主要是白暮雲的氣壓太低,影響了整個空間。

紀柏開着車,時不時掃一眼白暮雲,又掃一眼花晚晴。

“你到底怎麽了?”花晚晴問。

白暮雲把被自己抓得皺巴巴的劇本遞給花晚晴道:“拒了吧,這個我可能接不了。”

“為什麽?你都還沒看。”

白暮雲不說話,轉頭看窗外。

“這劇本是我這幾年看過的各方面都很不錯的劇本了,這對你的提升很大,而且這也是你沒演過的類型。”

“你不是說擔心他們跟不上我的水平嗎?”

“我查過這個陸煙導演,這個導演很優秀,本科和碩士都在A戲讀的,博士更是在世界頂尖戲劇學院伯克斯戲劇學院學習的。”

“讀書時候的成績十分優越,拍過很多長短片,獲過很多獎項榮譽,也獲得過許多名導的稱贊。”

“他第一次涉及電影導演就獲得了金柏獎,這也足以說明他的天賦和優越了。”

“你和他合作也許能擦出不一樣的漂亮火花。還有,我擔心的是團隊,不是導演。”

“哇!陸煙導演居然這麽優秀!”紀柏感慨道。

白暮雲默默聽着花晚晴說陸煙這些年的經歷,突然想抽根煙,“紀柏,有煙嗎?”

“有,給。”紀柏從口袋掏出一包煙遞給白暮雲。

白暮雲抽出一根,正想點,突然餘光瞄見花晚晴正瞪着他,頓時又不抽了。

“白暮雲,你是不是又想消極怠工了?!”

白暮雲把煙又塞回去,道:“沒有。”

“那你是對導演有意見?我剛剛可看見了,你看見導演的名字,臉色都變了。你們有仇?”

花晚晴盯着白暮雲的臉,勢要白暮雲給出個劇本看都不看就拒絕的說法。

“诶,是有仇。”白暮雲點點頭說。

還沒等花晚晴問,白暮雲又說:“陸煙是我的前男友,我是個被劈腿受害者,你要我和他合作,我怎麽合作?我生怕我哪天忍不住就揍他一頓,鬧個大新聞。”

花晚晴瞪大眼睛,呆若木雞。

紀柏驚得猛踩剎車。

幾分鐘後。

保姆車繼續在路上行進,開保姆車的人豎着耳朵企圖聽到一星半點的八卦。

花晚晴收拾好表情,沉思了一會兒之後,說:“你什麽時候談的戀愛?”

白暮雲:“高中。”

“當時都有誰知道?”

白暮雲:“……除了陸煙後來的女朋友,沒人知道。”

“女朋友?!”

花晚晴又驚了!

“啊。”白暮雲應了一聲,心髒似乎被揪了一下。

花晚晴:“……渣男啊。”

紀柏:“……渣男啊。”

白暮雲是十幾年來,第一次說他和陸煙的事。

似乎也沒有多麽難以宣于口。白暮雲想。

以前一想到陸煙會有恨,但是過了這麽多年,恨也漸漸模糊了,愛也漸漸模糊了,然而難過卻一直都在。

那種難過就像沾了水的棉花緊緊捂在心髒上,不讓它呼吸,不讓它跳動。

朋友總是說,時間能撫平一切,然而十幾年了,他的心上陸煙的痕跡還是凹凸不平的。

只要有記憶,想起來總會有感覺的。

為什麽人的心,不能像鉛字一樣,可以用橡皮擦掉。

“等等,為什麽我和你合作那麽多年,你從來不和我說你的性向?”花晚晴質問。

“有必要嗎?”

“很有必要!我需要提前做好公關準備!”

“你是不是不知道這是一個多麽爆炸的信息啊!如果公關不好,這對你的演藝事業沖擊極大,甚至有可能讓你的演藝事業結束!”

花晚晴恨鐵不成鋼,咬牙道。

“诶,”白暮雲笑着嘆了一口氣,白暮雲本想說我怕什麽,同性戀又不犯法,我也不怕其他人議論,但是開了口卻是,“知道錯了。”

花晚晴嘆了一口氣,說:“那我只好回絕陸導了。”

“對了,你之前叫我去看看你捐獻的幾所小學落成情況,小學都蓋好了,建得不錯,我還拍了照片,你看看。”花晚晴把照片發到白暮雲的微信。

白暮雲打開微信看了看,覺得挺好,房子看起來很結實,照片裏還有幾個小孩對着鏡頭笑容燦爛,讓白暮雲的心情晴朗了一點點。

“不錯。”

“唉~誰能想到我們白影帝表面上經常做慈善,背地裏也做慈善,且背地裏做的慈善比表面上的多得多,還不為人所知呢!”

花晚晴感慨一句,接着又小聲嘀咕一句,“還不給宣傳!”

“……花兒姐,您也知道,我這是以默的名義做的,當然不能宣傳。”

“你直接說你就是默先生不就行了!我真的想不明白,一個著名作家,金牌編劇的名號,能給你的形象增多大的光啊!”

花晚晴一說到這個就郁悶,她剛和白暮雲合作時,才知道白影帝白暮雲就是那個讀者極其多,幾乎沒人見過的,極其神秘的當紅著名作家兼金牌編劇默先生。

當時已經快35的花晚晴以費了極大的力氣,才勉強壓下自己撿了個神仙寶貝的興奮和激動之情,才堪堪保持住自己的形象。

然而,還沒等她開始策劃一系列掉馬計劃以給白影帝再鍍一層金時,白暮雲就要求她保密他作為默的那層身份,對,是要求,沒得商量,且還沒有任何解釋。

所以花晚晴就一直耿耿于懷至今。

就在花晚晴以為這次白暮雲也只是會沉默,不會做任何解釋時,卻聽白暮雲輕聲說:“他們不會懂的,一旦我是默的身份曝光,就會有很多人開始質疑我的寫作,我的文學素養,我的作品文學性,因為”白暮雲轉過頭看着花晚晴,琥珀色的眸子盛滿了無奈,“他們總是覺得“戲子”是沒文化的,是寫不出什麽的。”

花晚晴吶吶,又問:“你不是從不在乎別人怎麽說嗎?”

“對,我不在乎他們怎麽說我,但是那樣會打擾到我的讀者。”

花晚晴:“……”

花晚晴,一個雷厲風行,外表強悍,工作技能滿點的金牌經紀人,女強人,有時候在白暮雲面前總感覺自己是一個學生,對着自家藝人總有一種對老師的那種崇敬的感覺。

保姆車在白暮雲家門口停下,花晚晴目送着白暮雲進了門,正想上車叫紀柏送自己回公司,一轉頭,就看見紀柏靠着車門,一臉迷茫地抽着煙。

“你幹嘛?”

“花、花兒姐,剛剛你和雲哥說雲哥是那個默?那個單名默?!”

“嗯,是啊,你不知道嗎?”語氣就像“飯就是用米和水煮成”的一樣自然。

紀柏:“我應該知道嗎?我可以知道嗎?”

花晚晴:“哎呀,忘了和你說了!”

紀柏把煙灰抖落,幽幽地說:“三年了,終于記起來了嗎?”

花晚晴:“……”

白暮雲剛進到屋子,就有電話來了,他一邊脫外套一邊看了看來電,下意識微微皺了眉。

“喂?什麽事?”

電話那邊說了一陣什麽話,白暮雲一直坐在沙發,伸展修長的腿,漫不經心地聽着。

直到那邊說了一句話,白暮雲的眼神瞬時涼了下來,他嘲諷地笑了一聲:“您聽聽您說的是人話嗎?從小對我不管不顧,如今我自己混出點名堂了,就想把我當成您女兒的墊腳石?呵。”

“您不是紅了二十幾年的影後嗎?有您給她擡轎,還怕她不紅嗎?”

“別說了,我不管您是不是這個意思,我叫您一聲媽,稱一聲“您”,只不過是對長輩的一點敬意,不代表我對您真有什麽母子之情。”

“希望您記得在外不要說是我媽,就像您當初對我做的一樣。”

白暮雲挂斷電話,把手機扔在一邊,躺在沙發上,呼了一口氣,心想,這都什麽破事兒。

白暮雲瞪着天花板,不自覺的又想到以前的事。

白暮雲以前不叫白暮雲,而是叫白慕雲,他爸姓白,他媽姓雲,他叫白慕雲,這意思不明而喻。

這要放在現在,這名字可真夠諷刺的。

當然,放在以前也挺諷刺的。

從小到大,老師總喜歡問他:“你媽媽叫什麽名字啊?”

不能說。

老師問:“你媽媽是做什麽工作的啊?”

不能說。

老師問:“你父母在哪?”

不知道。

甚至會有老師問:“你有父母嗎?”

……

老師們從來沒見過白暮雲的父母,只見過奶奶,家裏的管家,阿姨,保镖,大概推測出應該是有錢人家的孩子,其餘的一概不知。

其實白暮雲和老師們差不多,他小時候一年見兩次他爸,算是次數多的了,有時候甚至一年才見一次。

而他媽媽,他最多只能從電視上看見她,有時候偶爾在現實中見到,猶如陌生人。

奶奶總是罵他們不稱職,不負責任,罵着罵着,他們就離婚了。

當然不是因為奶奶的罵,應該是蓄謀已久,然後他們更加不稱職,不負責任了。

初一的時候,老師叫開家長會。

又到了老師問東問西的時候了。

校園裏有些樹圍着一圈水泥墩子,然後貼上瓷磚可供人坐着歇息。

白暮雲應付完老師,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就看到了坐在墩子上啃着冰淇淋等着白暮雲的陸煙。

白暮雲在樓上,看着被鍍了一層夕陽的陸煙,突然覺得陸煙跟個小神仙似的,長得粉雕玉琢,全身金光閃閃的。

白暮雲跑下樓,悄悄接近陸煙,打算吓他一跳,沒想到陸煙突然轉過頭來,反倒吓了白暮雲一跳。

“哎喲,陸煙你吓到我了!賠錢!”白暮雲說。

陸煙嘻嘻笑,把啃得亂七八糟的冰淇淋遞到白暮雲面前,“給你吃一口,算賠錢了。”

白暮雲把手搭在陸煙的肩上,非常不見外地啃了一大口,說:“诶,明天你家有沒有人來開家長會啊?”

陸煙扯了扯嘴角道:“沒有。”

“我也沒有!”白暮雲興奮道,“诶,那我們明天去玩吧!反正老師也管不着我們!”

“去哪玩啊?”

“嗯……其實我有一件事想做很久了,明天你陪我吧。”白暮雲呲牙道。

“什麽事啊?”

“想去改個名字。不叫慕雲了,叫暮雲!”

陸煙睜大眼睛,疑惑道:“這個有什麽區別?”

“暮雲,”白暮雲拉過陸煙的手,在陸煙的手掌上寫了一個“暮”字,一邊寫一邊說,“聽說過‘焰随紅日去遠,煙逐暮雲飛’這句詩嗎?”

“‘煙逐暮雲飛’的暮雲,我是白暮雲,你是陸煙。”

“我改名以後,你就得跟着我了!”

“怎麽就不是‘暮雲逐煙飛’呢?我不服!”

“不服不行,這是古人規定的!”

“憑什麽要聽古人的?!得聽我陸煙的!”

“不行不行,反對無效!以後你陸煙就是我的小弟了,本大哥一定好好保護你!”

白暮雲一邊摟着陸煙一邊往前走,一邊嘴裏對陸煙的反抗無情打壓。

因為陸煙發育比白暮雲要慢,所以陸煙比白暮雲要矮小半個頭,反抗起來也被輕易鎮壓。

殘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第二天,當白暮雲興沖沖偷着家裏戶口本,和陸煙跑到派出所時,卻沒能如願,被告知必須得和監護人一起來才能改。

之後白暮雲求了奶奶很久,奶奶才同意跟他去改了名字。

白暮雲不記得是什麽時候改的名字了,他只記得從他和陸煙說過的那天起,在他的心裏,他已經叫做白暮雲了。

丢掉那個父母“愛情的結晶”的名字,讓他由衷地高興。

那時候,他也不再期待能有什麽父愛母愛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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