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北橋最終還是被傻子拽着回了陳記面館。
走進面館才發現,裏面空間并不大,并排放了兩張桌子,中間就只剩下一條狹窄的過道。每張桌子上擺着一只筷籠、一瓶香醋、和一包劣質粗糙的山寨紙巾。椅子都是從小店裏批發的紅色塑料椅,跟門口的洗碗盆的顏色如出一轍。雖然陳設簡單,倒也整潔。牆上貼着的白瓷磚被擦得锃亮,幾乎跟鏡子一樣能映出人影。地上沒貼地磚,只是平整的水泥地,頭頂吊着風扇,更顯得清涼。面館裏還有一個隔間,被一扇木門隔開,門此刻正關着,只能通過一個腦袋大的窗口與外面溝通,還可以聽到油煙機哄哄的聲音,那應該就是後廚了。
顧北橋正打量着這一切,就被傻子拉到一張桌子旁坐下。
傻子高興地沖裏間喊道:“媽,吃面!”
有個聲音從後廚傳來,“你不是吃過早點了嗎!還要吃面?”說着,那扇門被人從裏面打開了,趙姐走出來,手上還拿着一把大蔥正剝着,擡眼一看,傻子竟把昨天那個少年拉回了店裏,連忙放下蔥走上去,生氣地說道:“你怎麽又瘋了?又拉着人家幹嘛!”不顧手上還沾着泥就要去擰傻子的耳朵。
傻子啊啊嗚嗚地叫着,指着顧北橋,“吃面!媽,吃面!”
趙姐松了手,看着一臉冷冷淡淡的顧北橋,充滿歉意地笑說:“真不好意思,我這傻兒子又吓到你了。”
顧北橋搖搖頭,“沒事。”
傻子在一邊說:“吃面!媽!”
趙姐搓掉手上的泥,想了想說:“這樣吧,阿姨送你一碗面當做道歉,你不要介意。”
顧北橋還沒反應過來,見她就往後廚走去,忙說:“不用了,我走了。”起身就要走。
傻子反應極快,一把将他按在凳子上,強勢地說:“吃面!”
趙姐笑道:“沒事,我家傻清也不知道怎麽了,就黏上你了。阿姨去給你做一碗家常面,很快的,你等一會兒啊。”
顧北橋被傻子按着,只好地坐下。
傻子見他不再想走,也在他身邊坐下,歪着臉盯着他。
顧北橋無聊地撥弄着手裏的藍兔子,見別針已經變了形不能別在胸前,不禁生氣地看了始作俑者一眼。
傻子也在看着他,見他看向自己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兩顆小虎牙像是會發光一樣。
顧北橋輕哼一聲,心想這傻子真讨厭。正試着把別針掰直修好,突然一只手伸過來要揪走他的兔子,顧北橋一巴掌拍到那手上。
傻子撅着嘴收回了手,不甘心地盯着那只兔子。過一會,那只手又湊過來,飛快地在兔子上摸了一把又縮回去了。
顧北橋見傻子得意地看着自己,冷着臉往他手上又重重地拍了一下。
傻子委屈巴巴地摸了摸挨了打的手,不死心又去碰兔子。
這下顧北橋眼尖手快,還沒等傻子的手伸過來,就一把抓住了那只小麥色的手。見它被抓住了還不死心地在空氣中亂抓着,顧北橋在每根骨節分明的手指上都彈了一下,直到那只手緊握着再也不伸出來了才放過他。
傻子兩只眼亮晶晶的,一點都沒因為顧北橋的這點欺負而生氣,他見顧北橋放下他的手又去玩兔子去了,這才又扁起了嘴,突然又襲向顧北橋的手。
顧北橋被他抓住右手,不滿地回頭瞪他,“你幹嘛?”
傻子握着他的手腕,專心地一遍一遍去摸索他細長的手指,認真地說:“到我了。”在他手指尖輕彈起來,那力道,跟貓抓的一樣。
顧北橋使勁抽回了手,又往他手上拍了一下,冷冷道:“小心我揍你!”
傻子見他的表情冷酷,身子瑟縮了一下,這才徹底安靜下來看他修別針。
不一會兒,趙姐端了一碗熱騰騰的面過來了,“肉絲面,你嘗嘗,可好吃了,我家傻清一次能吃兩大碗。”
顧北橋聞着面,果然覺得很香,接過來趙姐遞過來的筷子,又聽傻子在旁邊催促:“吃面!吃面!”于是夾了一筷子吃起來。
面條是手擀面,筋道有韌性,澆上大骨熬的面湯,裏還有些細小的肉絲、蔥花,每一口都滋味鮮美。
趙姐在他對面坐下,期待地問:“好吃嗎?”
傻子捧着臉,學她說話,“好吃嗎?”
顧北橋點點頭,“好吃。”真的好吃,比昨天吃的拉面好吃多了,比那個女人做的也好吃多了,簡直跟媽媽做的魚湯面差不多。
趙姐笑着說:“這是我們店的招牌面,經常來的熟客都喜歡點肉絲面。”
傻子記不住那麽長的話,只好說:“肉絲面!”
趙姐看了對面的倆人一眼,疑惑地問:“傻清好像認識你一樣,我看你很面生啊,你家住在哪啊?”
顧北橋咽下一口湯,因為肉絲面,他對趙姐的印象還是很好的,于是回答道:“H市。”
“啊?家在那裏,你怎麽到這來了?跟你爸媽出來走親戚?”
“不是,自己來的。”顧北橋看了趙姐一眼,想了想還是不跟她說家裏的那個女人的事了,畢竟爸爸都不相信自己。“我要到藏區去。”
“藏區?那可離這裏好遠呢?是去旅游嗎?路上危險啊。”
顧北橋嗯了一聲,又低頭埋在面碗裏。
“唉,你們年輕人就是喜歡到處走,我也知道一個孩子,跟你差不多大吧,唉對了,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
“哦,還跟我家傻清一樣大呢,對,那個孩子,就比你大了一歲,年前的時候騎着個自行車自個去了西藏。去的時候挺帥一大小夥,回來的時候又黑又髒,穿得破破爛爛的,推着滿是灰的自行車站在家門口。他爸回來了,還以為這是哪裏來的要飯的呢,聽他喊了一聲‘爸’,這才認出來。要不是聲音沒變,他爸媽都不敢認他,你說這是圖什麽?”瞄了一眼顧北橋,又說道:“不過受點苦也好,那孩子出去一趟眼界開闊不少,以前挺腼腆的,現在開朗好多,還懂幫家裏做點事了。”
顧北橋點點頭,也不知道怎麽接話。他不知道那個人去西藏是為了什麽,難道跟自己一樣是去找那片曠野嗎?那他看到格桑花了沒有?還有老梧桐、小黃和涉水而來的媽媽……不,他最後又回來了,自己肯定不會回來的,他們還是不一樣。
趙姐又說:“我看你長得白白淨淨的,又文面,跟我家傻清不一樣,阿姨挺喜歡你的,你叫什麽呀?”
顧北橋怔了怔,心想為什麽大家都喜歡問人名字呢,痘痘哥這樣,這位會做肉絲面的阿姨也這樣,名字真有那麽重要嗎?他知道跟他同車坐在他旁邊的人是痘痘哥,眼前的人是肉絲面阿姨,旁邊的是傻子,還是需要交換名字嗎?他們還只是陌生人,知道又怎樣呢?轉頭過個三五天不就遺忘了?交換名字反而會讓他以為他們想跟自己交朋友。更何況如果真的成了朋友,如果遇到重名的人怎麽辦呢?他叫顧北橋,另一個人也叫顧北橋,當朋友們想起他的時候,就會說:顧北橋,我想你了啊。而另一個叫顧北橋的人不就分擔了他們對自己的思念嗎?
他想不明白,不過還是對肉絲面阿姨說了名字,“顧北橋。”
趙姐親切的喊他:“那阿姨就喊你橋橋好了。”
傻子這時候突然插話,也喊了一聲:“橋橋!”
吓了趙姐一跳,随即說:“看來傻清也挺喜歡你的。”
顧北橋看了傻子一眼,見他沖自己讨好似的笑着,也不表态。
趙姐嘆了口氣,“要不是傻清燒壞了腦袋,說不定還真能跟你玩到一塊去。我們家傻清命不好啊。”
顧北橋想起以前在三院的時候也遇到過一些傻子,問道:“不能治好嗎?”
“醫生說很難,治好的幾率不大。他爸還在到處找能治的醫院呢,前陣子聽說首都有家醫院治精神類的疾病特別管用,他就去看看了,現在還沒回來呢,留我在家看着面館。傻清人乖也聽話,能幫我做些事,有時候想想實在治不好就算了,就是怕他一直是個傻子,也沒有女孩子願意嫁給他,等我跟他爸老了沒人照顧他,我一想到這些就心疼。”
顧北橋看她愁得兩鬓都生了白發,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
趙姐很快甩掉不開心的事,調整了情緒,“不說那些了,說不定能治好呢。你呢?橋橋,你怎麽去藏區啊?這一路那麽遠,你準備好了嗎?”
顧北橋說:“我要先打工。”
趙姐愣住,“你爸媽沒給你錢嗎?你還要打工?”
“嗯,打工掙錢。”顧北橋吃完最後一口面,擦了擦嘴,“阿姨,肉絲面很好吃,多少錢啊?”
趙姐忙擺手,“不要錢不要錢,這算是我家傻清請你吃的。”
顧北橋也沒再讓,說了句“謝謝,阿姨再見。”就要起身走。
傻子急的啊啊叫,要去拉住他,被趙姐制止了。
顧北橋手裏握着兔子,心想如果有機會再來陳記面館,一定要再吃一次肉絲面。走到門口時,聽到趙姐在後面叫住他,“橋橋!你要是不嫌工資少,就留在阿姨這裏打工吧!”
顧北橋止住了步,回頭看向肉絲面阿姨,她手裏拽着傻子,神色柔和。
而傻子正淚眼婆娑的看着自己,還在喊着“橋橋,橋橋。”
作者有話要說: 要努力甜起來!
謝謝留評的小可愛,謝謝DDASHUANG和燈火的地雷~
阿軟(硬)沒簽約,還是不要浪費錢了,看到大家留評就超滿足了!筆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