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北橋在夜色中跑了很遠,當他氣喘籲籲的停下時,周圍的建築已經跟春天小區老式的樓房天差地別了。
他按照計劃先找到了一個公交站臺,按照站臺上寫着的公交路線,找到了到市中心的‘秋心廣場站’的那輛班次。顧北橋的記性很好,小時候黃敏帶他去姥姥家的時候他記得他們就是在秋心廣場站轉的公交,只要到時候找到渾身綠皮的4路公交車,他就能在半個小時後到達城北客運站,然後坐上開往臨市的大巴,他就可以在一路向西的旅程中前進100公裏。
至于到了臨市之後怎麽辦,顧北橋也想過。他可以到超市、小餐館裏找份臨時工,或者去做平常人受不了的夜班活,反正他一到晚上精神就很亢奮,不大能睡着。再或者,他吃的少點,工資低也無數所謂,不包住宿就睡公園,總之離開了那個女鬼,他就能好好地活着。
顧北橋卸下了雙肩包,把胸前歪了的兔子擺正,坐在候車座椅上靠着徹夜長亮的站牌,眯着眼看着天空。
月亮真亮。
清晨六點,城市還未蘇醒,整個站臺只有他一個人孤零零的等候着,第一輛公交終于亮着車燈緩緩駛來。
顧北橋一夜未合眼,但也不覺得疲憊,他站起身伸了個懶腰,看清來的車次,抖擻了精神掏出零錢上了車。
司機看了他一眼問道:“那麽早就去上課啊?”
顧北橋低着頭,回了個嗯字,然後找了最後一排的一個靠窗座位坐下。公交車發動了,他把包摟在懷中,看着窗外的景色不斷倒退。
路上漸漸的又上了許多人,大多人都坐在前排,嚷嚷鬧鬧的。越靠近市中心乘客越多,最終擠得整個車廂都搖搖晃晃起來。到了一站,後門開了又很快的合上,一個中年婦女從後排拼命穿過人群大聲嚷着,“開門開門!”但人實在太多,她的聲音被淹沒在擁擠的人潮中。買菜的大媽互相閑聊着,其餘人低頭玩手機的玩手機,站着的皆是一臉冷漠地握着扶手看向窗外。中年婦女終于擠到了後門處,但車已經駛離站臺,她罵了幾句難聽的話也只得無可奈何的站着了。
顧北橋看着這一切,只覺得自己游離在人群之外,靈魂似乎從自己的軀殼中脫離出來,正以空中一粒微塵的角度冷靜地注視着這個車廂,俯瞰着每個人的聲色。他突然想到,如果此刻他不是顧北橋,而是那個錯過站臺的中年女人,他會想些什麽?急匆匆的趕早來,最後卻錯過下車的時間……那麽角落裏那個在偷笑的女孩呢?她為什麽那麽開心?她的生活總是這麽快樂嗎?還有那個夾着公文包戴着眼鏡的年輕男人,他不停地擦汗看手表,是什麽事讓他那麽焦急?
這粒微塵正肆無忌憚的鑽進所有人的腦子中,妄圖侵入他們的情感思想。而在別人看來,後排坐着的那個少年只是眯着眼,放空了目光,像是在沉思。
顧北橋正覺得神奇,直到一聲到站的提示音将他驚醒,他收回了自己安放在他人身上的那縷意識,抓住包靈活的擠下了車。
秋心廣場是本市最大的廣場,位于市中心,高樓店鋪雲集,網布全市的公交車中途都無法避開它,在這裏,想要要找到一輛去往城北車站的車的确不難,因此顧北橋輕而易舉地找到了4路公交車。
到了城北車站,顧北橋一時有些茫然,他逆着人流站在車站前的廣場上,許多人提着大包小包、拖家帶口地與他擦肩而過。而他,獨行在人海中,眼中卻無一人。
他深吸一口氣,忍住那股莫名的洶湧沖動,手指緊攥着書包帶,接着一步一步堅定地走進了售票廳。
買了去西邊臨市的票,錢只剩下了一小半。顧北橋把錢包妥帖地放到雙肩包的最裏層,然後上了車。
他的座位仍是後排靠窗,上車的時候發現旁邊已經坐了一個人。那人也就二十出頭的年紀,腦袋上的鴨舌帽壓得低低的,露出來的下巴上布滿了冒着白尖的痘痘,嘴巴裏一鼓一鼓的,正嚼着口香糖,耳朵上還戴着一顆閃閃發光的耳釘。見顧北橋站在旁邊,下意識地問:“你坐裏邊?” 語氣有些橫。
顧北橋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小心地避開那人的腿走了進去,然後把包放在膝蓋上,安靜地看着窗外,等待出發。
旁邊的那人看他抱着包,不由提醒他道:“你可以把包放在頭頂的架子上,我坐外面,要不我幫你放?”
顧北橋搖搖頭,還是沒吭聲。
那人見他冷淡,咕哝了一句“又沒人拿你的,”也就不再說話。
過了許久,車輛終于開動,那人似乎是覺得無聊,找話道:“你到哪去啊?”
這車是到臨市的專線,這個問題實在沒意義。顧北橋不太喜歡這樣沒話找話的聊天,言簡意赅地回了仨字:“終點站。”
那人撇了撇嘴,不死心接着問:“你到那裏幹什麽?看你這麽小應該還在讀高中吧,今天沒去上學?”
顧北橋終于把目光從車窗外移向旁邊的人,一眼就看到他帽檐下滿臉通紅的痘痘,那人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忙扭開頭用手擋住臉,“青春痘,青春的象征,過一陣子就好了。”
顧北橋說:“我從來沒長過痘痘。”
痘痘哥紅了臉,微怒道:“等你十八歲,遲早會長的!”
顧北橋眨了眨眼,不再看他,又看向窗外。
“哎,你還沒說你為什麽去那裏呢。”痘痘哥捂着臉又湊過來蹭話。
“沒有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為什麽你要去那裏?”
“沒有為什麽。”
“為什麽沒有為什麽?”
顧北橋閉上了嘴,任旁邊那人怎麽說也不再開口。在車輛的颠簸中,困意漸漸襲來,他閉上眼睡了過去,手仍緊緊地抓着包帶。
窗外的日光落在他蒼白的臉上,扇子似的睫毛安靜的垂着,在他眼下投出淺淺的一片影子。旁邊的痘痘哥看着他的睡顏,小聲地嘀咕着:“切,沒有痘痘了不起啊,你看看你的黑眼圈!”
不知過了多久,顧北橋被身邊的人搖醒,“到了,別睡了!”他睜開眼,看到痘痘哥放大的臉上有些着急,見他醒了才放下心。“我以為你睡死過去了呢,喊了你兩分鐘了。”
顧北橋剛醒來還有些沒回過來神,過了一會才看了看窗外,太陽已經升到天空的正中,建築已經密集起來,看來是快到市區了。
“有人來接你嗎?”痘痘哥問。
顧北橋搖搖頭,低頭檢查了一下包和兔子。
“哇,你家人那麽放心你啊?你知道路嗎?”
顧北橋想了想,說道:“坐公交。”
痘痘哥興致沖沖地說:“要不你說你到哪去,待會我朋友來接我,看看順不順路把你捎過去。”
顧北橋還是搖頭。車在此時已經安安穩穩地停在了車站裏。
痘痘哥的熱情被澆滅了,只好說:“好吧,最後告訴我你叫什麽,咱們就說再見。”
“顧北橋。”顧北橋回答他之後,站起身從他身邊擠出去就要下車。
身後的人還沒來得及說出自己的名字,就見他頭也不回地走了好遠。“啧啧,真冷淡,這樣的人肯定交不到朋友。”
顧北橋走出車站,站在站臺上研究起公交車的路線圖來。
到哪裏去呢?他的視線突然落到了一個地方上。晩花公園?它裏面一定有很多的花……會不會有格桑花呢?
顧北橋打定主意,今天先去晚花公園看看。在烈日下等了一會,臉被曬得通紅,公交車終于來了。
公交車走走停停,顧北橋覺得自己有些暈車,再加上從昨天夜裏到現在什麽也沒吃,胃也開始絞痛起來。在忍不住想掐自己的時候,晚花公園到了。
顧北橋晃晃悠悠的下了車,呼吸到新鮮的空氣,這才好受了一點。
晚花公園建在一片居民樓旁邊,居民樓下有一條街道,臨街都是些餐館飯店,不時從街道上飄來陣陣香味。
顧北橋感受到肚子咕咕叫了一聲,打算先去吃個飯。
靠近公園的第一家是賣雲南過橋米線的,顧北橋不太愛吃米線,于是順着這家招牌往第二家看去:陳記面館。
吃面嗎?也行,他挺喜歡吃面的,尤其是魚湯面,以前黃敏最拿手的就是做魚湯面了,面湯濃白,十分鮮美。
陳記面館門口盤着一條水管,水管連着後廚的水龍頭,另一邊通向一只紅色的塑料大盆,盆裏堆着碗筷,一個小麥色皮膚的少年正蹲在那裏洗盤子。少年感覺到有人來了便擡頭看了一眼,随後愣住。
顧北橋正想擡步往面館裏走,忽然感覺一道目光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他稍微側目,只見是一個年紀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穿着背心,胳膊上薄薄的肌肉微微隆起,留着圓寸頭,長得倒也端正俊朗有棱有角,只是此時劍眉揚起,神情惡狠狠的,活像只小狼。他皺了皺眉,不滿地回瞪過去。
少年見他看了過來,也不洗碗了,沾滿洗潔劑泡沫的手在身上随意地抹了抹,站起身與他對視,兩人身高也相差無幾。
顧北橋心情有些糟糕,心想我又不認識你幹嘛瞪我?頓時面也不想吃了,轉身朝另一家走去。
誰知那少年竟追了上來,從背後一把抱住他,與陽剛的外表不同,聲音有些軟糯,“吃面!吃面!”少年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