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現世的人生後,肯定有被我們忘卻的記憶。這人生百年短短光陰後,肯定有一個漫長的永恒在做支撐。只是我們忘了,因為無情,而忘了我們來的地方。
藺小砧突然做如是念想。很奇怪,自己現在也和杜桓一樣,總是會冒出一些奇怪的念頭,更奇怪的是,自己突然覺得和杜桓認識了許多年,多少年呢?反正是許多年。
一見如故。還好,自己還沒有想到一見鐘情這個足夠肉麻的詞語。藺小砧自己笑了。
笑什麽?杜桓問。
笑可笑之事。藺小砧說。
什麽是可笑之事?杜桓問。
江湖事都是可笑之事。藺小砧随口亂說。和杜桓說話,就是要信口開河才好。
“唉,你總算開悟了,所以我們就不要再去江湖了。”杜桓說。
“我是龍,龍豈可離了江湖?”藺小砧說。
“那我是什麽?”
“你是一條小魚。”
“那魚龍混雜說的就是我們兩個了。”
“不錯,我怎麽就和你這條魚混在一起了。”
二人說着,下了山崖。老遠幾個孤塗人飛跑過來,看見藺小砧和杜桓,一時間又驚又笑,又跳又鬧。卻是認識藺小砧和杜桓的。
哦,原來并不是爛柯人的傳說,人間并沒有過了百年。杜桓松了口氣,卻又隐隐有些失望。
孤塗人圍上來。
你們出來了?你們還活着?阿力漆裏面有什麽······問了一百個問題。說得太快,很多問題二人聽不明白。他們也不需要二人作答,只是非得這樣問,才能體現出他們的驚訝和興奮。
消息已經傳到了野人谷,當二人衣衫褴褛的出現在野人谷谷口時,野人谷依舊殘陽如血,二人臉上多了一抹江湖風霜。所有孤塗人都已經在那山谷平原中翹首以待。一時歡呼雷動,萬人高呼“聖山仙女”。想起那日渾身抹着黑泥,
我是聖山仙女。藺小砧覺得風光無限。想起那日渾身抹着黑泥,暗夜潛入這野人谷時,藺小砧恍若隔世。杜桓回頭看那骷髅崖時,想起當日崖上藺小砧惡戰雪人的情景,這才過了多久,好像已經是遙遠的傳說了。
可以睡個安心覺了,可以飽餐一頓了,想起孤塗人的黑泥烤肉,杜桓餓得要死。
或許是這萬人歡呼驚動了雪人,或許是這江湖之外的江湖根本就不給藺小砧和杜桓喘息的時間。杜桓肯定是最先看到雪人從骷髅崖上如箭射來的,是三個雪人。
歡呼聲戛然而止,好像一條飛瀑突然凝結在懸崖之上。整個山谷突然的死寂,藺小砧回頭看着那三個從天而降的雪人,嘆道:“可不可以休息一下再打?”
雪人的來勢比藺小砧預想的要快了一剎那。藺小砧是将杜桓狠命摔出去的,摔在孤塗人中。第一個雪人已經撲上來了。還是它們永遠不變的招式,攔腰一抱。藺小砧飛身後退,雪人撲得更猛,藺小砧看準時機,回風擺柳,身形一折,繞到那雪人身後,這一剎那間,已經出刀了。
刀呢?所有的孤塗人都在等着看聖山仙女從無極天阿力漆洞裏拿來的刀。但誰也沒有看見藺小砧手上有刀。
藺小砧自己知道這刀就是自己手指間的一抹寒光。一點涼意。只是······
傷呢?刀已出,卻沒有見到傷。刀應該永遠和傷在一起。
藺小砧心中也是忐忑,不知這陰火寒鐵刀能不能破那雪人的皮。雪人還在往前跑,收不住它的那一式猛撲,好像要一直撲倒天邊才肯收住步子一樣。等雪人終于收住這一猛撲之勢,轉身再找藺小砧時,這一轉身,突然将自己龐大的身軀轉成了齊齊的兩段。
卻是攔腰被藺小砧的刀斬斷了。
那上半身在地上用手撐着爬,下半身借餘勢竟然還跑到了藺小砧面前。
杜桓看着這一幕,覺得此時應該有歡呼聲,剛才被凝固的歡呼聲,這時應該再次響起,但是整個山谷更靜了。
藺小砧看着半個野人跑到自己面前,其實還在想着自己指尖的那點微涼,那是一把刀,真的是一把刀,一把刀可以是一點薄光,一只秋風中的蟬翼或是一點月光,無限接近于無形,陰柔之極,所以能破至剛之物。
半個野人倒在藺小砧面前了。另外半個野人還在向藺小砧爬來。它的血在野人谷的草地上塗抹一道紅,恰好和天際的一抹晚霞相映成趣。成趣?
身後另兩個雪人也撲上來了,藺小砧頭也不回,指尖真氣運刀,反手一刀向無邊的空曠中劃去,手勢之輕盈只如柳葉劃過平靜的湖面,像藺小砧少女時代的眉筆劃過她的容顏那樣輕。但這是蜀山江湖劃時代的一刀。沒有江湖人見過,也沒有人會設想,這樣一刀,江湖誰人能擋?
刀法或者劍法臻至化境,一滴水也可以是刀。
如果刀是來自陰陽交界的刀,是極陰又至陽的刀之氣,那麽,也就不需要什麽招式了,出手就是招式,彈指之間,就成絕唱。
藺小砧一閃身,兩個雪人從藺小砧身邊沖過去,十餘丈後,人頭迸濺而出,一天晚霞,最後的殘陽,野人谷還是沒有歡呼聲,藺小砧覺得不寒而栗,一個人有這樣的一把刀,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
是不幸,是江湖的不幸。一個時辰後,身為江湖局外人的杜桓這樣說,這把刀如果流落人間,殺戮将随之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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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人谷中兩萬餘孤塗人黑壓壓的跪在草地上。藺小砧甚至沒有注意到他們是什麽時候跪下去的。只有杜桓沒有跪,這讓他在人群中顯得很紮眼。藺小砧看着杜桓笑了。
“你為什麽不跪?”藺小砧和杜桓開玩笑。
兩個孤塗人已經将杜桓按在地上跪着。
這玩笑不能再開了,藺小砧要孤塗人起來。孤塗人次第站起,這時山谷中夜色合圍,只能看見兩萬雙敬畏的眼神。
一頓豐盛的晚餐,聞着人間的食物,香味四溢。藺小砧提醒自己,我不是什麽仙女和神。藺小砧提醒杜桓,餓極了的人不要吃太多,不要吃太急。但她自己好像就吃得很急。
那些孤塗頭人已經不敢和無極天阿力漆洞回來的藺小砧同坐了,他們只是遠遠地站着,低頭以示馴服。
孤塗人認定藺小砧就是他們傳說中的那個來拯救他們的神人仙女,藺小砧就是那把來自陰陽交界的刀。因為誰都沒有看見藺小砧的刀,只是看見她彈指之間,三個人間鐵器無法制服的雪人身首異處于無形之中。藺小砧覺得他們的想法很古怪,不過,把自己看作那寒鐵刀氣本身,倒是和江湖上說的人刀合一異曲同工。不管怎樣,自己已是孤塗人的神了。
杜桓是神的近侍。杜桓說,我才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