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章 重回野人谷

杜桓醒過來時,只覺得一身虛空。不僅沒有力氣,沒有五髒六腑,甚至沒有過去。他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奇怪的事。就像自己是一只蟬蛻,一只蟬的空殼,他也記不起自己為什麽在這裏躺着,旁邊還有一個衣衫褴褛的女子。

億萬骷髅蟲在石梁下的深淵中燃着綠幽幽的鬼火,無極天?

杜桓撐不起來,還是躺着,等着那些什麽再次回到它的身體記憶中。叔父對他說過,記憶不是什麽過去發生的事,不是什麽真實,而是你自己的虛構,自己不知不覺中對過去真實的一種篡改。當杜桓想起這句話時,總算記起自己叫杜桓了。

只是自己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昏過去了。突然短暫地失去記憶了。現在,那些記憶好像像蟲子一樣正在慢慢地爬回來。

他叫杜桓,是蜀山木落鎮人氏。一個月亮很好的夜晚,适合點起花燭,迎娶新人的夜晚。他不得不娶一個自己既不認識也不喜歡的女子。然而命中注定,被東蜀山追殺的藺小砧,暗中換了新人,躲在花轎中,來到了那個夜晚——自己的花燭夜。真是幸運,自己對藺小砧一見鐘情,什麽是一見傾心呢?杜桓有一個肯定的解釋,因為他總覺得自己還有一個前世,而自己的前世就和藺小砧是夫妻。雖然前世自己肯定不叫杜桓,她也不叫藺小砧。這個俗氣肉麻到極點的解釋,杜桓都不敢說,說出來害怕把人笑死,雖說笑死人不償命,但還是不好。杜桓就說,自己好像曾經見過藺小砧,所以很是親切。所以不會武功的晏平就一直跟着藺小砧。從爛柴灣到野人谷,再到這無極天。

無極天?杜桓想起無極天時,終于撐起了身子。

看着自己身旁這個衣衫褴褛的女子也醒了過來。杜桓當然記起來了,她就是藺小砧。是東蜀山曾經的竹西寺第三劍。是蜀山江湖的一個傳奇。

藺小砧臉上毫無表情,杜桓知道,那臉上的神情還沒有醒來,她肯定和自己剛才一樣,什麽也記不起來了。那張美豔的臉上現在是空的,好像一個美人轉身後留下的一面空鏡子的回憶。當迷茫的神情回到了藺小砧的臉上時,她的臉開始生動了。

“好像睡了幾百年了。”那些往事好像蟬的肉體,重新長回蟬蛻中,一只美麗的蟬子又活過來了。

“就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杜桓也說。

“杜桓······”藺小砧全部都想起來了,一把抱住杜桓,心中說不出的害怕,“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你也是麽?我也是,那個夢真是可怕······就是記不起來······”藺小砧看着杜桓,“好像我要死了,然後······想不起來了,好在只是夢······”

“我想想,我們要去開那道石門······”杜桓看着那天梯寺三個字下的石門,努力回憶着昏過去前發生的事。

“不是要去開,而是已經打開了,然後我們就掉進了你說的那什麽無極天,什麽四象乾坤了,是也不是?”藺小砧看着杜桓,還是想笑,剛從一場噩夢醒來,又和自己親近的人在一起,總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

“是了,是這樣,”杜桓道,“只是我們掉進了無極天,又怎麽回來的?無極天不是無際無邊無起無終無邊的空麽?”

“嗯,我們怎麽又回來的?”藺小砧也問自己,還是笑,“難道是無極天覺得我們不夠資格呆在無極天,所以又把我們送回來了?”

“關鍵就在我們失憶的那段時間,發生了什麽?”杜桓因為讀過幾本古人研究無極天的老古書,所以做出一副很有學問的樣子,在那裏推論。藺小砧搖搖頭,還是好笑。突然記起了她的刀,那把冥刀。

這下急出了一身冷汗,好在那刀就在幾尺之外,依然薄薄的,薄如月光,漂浮在空中,藺小砧忙用指尖小心地将它黏住。

“果真什麽都忘了,連這寶貝都差點忘了,我們來這裏九死一生,冒天下所無之險,不就是要找這鬼火寒鐵刀麽?”藺小砧看看刀,看看杜桓,心中歡喜無限。

杜桓倒是不太關心那刀,還在想這次莫名的昏迷和失憶。

杜桓說:“是了,我們打開門,然後那門就通向另一個世界了,我們又從另一個世界再打開了門,又回來了······是不是這樣?只是,在這個世界裏,就忘了那個世界的事,是不是這樣?”晏平對自己的設想很得意,看着藺小砧。藺小砧看着她心愛的刀。

“要不,我們再打開這道門看看?”

藺小砧吓了一跳,“找死!”

“吓唬你的,”杜桓笑道,“快走吧。”

怎麽走?那陰火蟲的冷火正盛,根本過不了石梁。二人還是在那石門前坐着,忍受着逼人的寒氣,只等鬼火蟲出去采骨粉時,才能過石梁了。就這樣坐着,二人你看我我看你,然後就是笑,笑什麽呢?杜桓和藺小砧都不知道,本來也沒有發生什麽,但二人覺得好像又經歷了許多冥漠之事,經歷了一番生死別離,如今坐在一起,就是天下最美的事了,就忍不住要笑。

過了石梁,打開那邊的門,還是那個淺淺的卻又黑氣彌散似無邊際的洞,二人攙扶着一步一步的走,直到腳下漸虛,看見了一片鬼火蟲陰火亮光與天象對應,看見了那來時的天璇星位,藺小砧拉着杜桓,輕輕躍上,如此,就如在星空中跳格子一樣,二人踏着這骷髅蟲的光亮模拟而成的星位,走過這傳說中的陰陽交界之路,還是在阿力漆洞中,只是已到了阿力漆洞的四象界和三象界的邊緣了,經過了來時的摸索,二人此時心中明白,也不慌亂,腳下也觸到了實在之地,就在這黑暗中牽手走着,突然看見了洞口的亮光,人世的光,從人世照來。杜桓大叫一聲:

我們回來了。

往外一跳,跳出洞口,差點跌下懸崖,如果不是藺小砧一把拉住。杜桓吓得不輕,道:“我還忘了,這洞口就在懸崖上。”

“你還忘了,人間的路也不好走。”

孤塗人呢?那幾個等在洞口的孤塗人不在了。

我們進洞多久了?二人都在想。

一天一夜吧。杜桓說。

你聽說過天上一日,人間百年麽?藺小砧說。

不要吓我,難道無極天一日,人間就已物是人非了······

杜桓又大聲喊道:我們回來了。這次是用孤塗語喊的。

藺小砧也被自己吓了一跳,藺小砧說:“如果這樣,我的仇人都死了,也算是無趣。”說罷看看杜桓,又笑,“好在你還沒死。”

杜桓戰戰兢兢地說:“幸好你把我帶進了無極天,沒有留我在外面,要不,我等你一百年,等到死,也等不到,那才是最慘的事。”

二人說着,往山下走。絕崖之路的盡頭還是絕崖,顧弱文只有又背起杜桓,道:“好一個累贅,我前世欠你的麽?還不如丢在無極天裏。”

杜桓道:“相必是前世的孽緣吧,今生你來做牛做馬報答我。”

“呸。”

如果真是人間已過百年,也沒什麽遺憾的,藺小砧說,我還是要去稱霸江湖。

如果真是人間已過百年,也沒什麽遺憾的,杜桓說,我還是和你去闖蕩江湖。

如果不是一百年,而是一千年呢?藺小砧問。

如果不是一千年,而是一萬年呢?杜桓問。

藺小砧說,出了無極天,你的廢話馬上就源源不絕了。

正是,杜桓說,你現在的廢話也不少。

所謂近墨者黑。近廢話者話多。藺小砧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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