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情?
是一次又一次的心甘情願,願意走近長滿刺的薔薇花,被花上的刺刺得滿手鮮血,依然可以笑着說:這花真好看。
是一次又一次的小心翼翼,怕輕又怕重,怕遠又怕近,只求那個人能夠回頭看自己一眼,哪怕只是因為感動而已。
是一次又一次的周而複始,将所有的傷痛瞬間忘記,只要能夠看到他對自己笑,就像被打了麻藥一樣心滿意足,直到心被傷得千瘡百孔。
那麽,忘記又是一種什麽樣的感情?
是經歷過上面的所有,如今回憶起來,都像是在回憶別人的故事,心裏冷漠,不知不覺間卻足以令你淚流滿面。
愛情那些事,還真是個笑話……
通往酒店的路又寬又長,昏黃的路燈打在陳凡的身上,投下一個長長的影子,緩慢地向前移動。
他拐個彎,就進了市裏有名的紅deng區,好幾個姑娘和小夥子站在五彩變幻的霓虹燈下,燈光輪轉,分外妖嬈。
這條街酒吧挨着酒吧,律動的音響聲打在地上,拉着地面陣陣發顫,街區入口處車輛排着隊,寶馬、奧迪,其中,中上等的名車居多,款式還都偏年輕。
偶有幾個背包客,站在店外一直拍照,這些人一看就是游人,惹來不少拉客人的白眼。
陳凡跟着這群人,在街上慢慢地走着,腦子裏一直都在走神……
真得要這麽做嗎?講真的,真豁出自己,他心裏還有萬種考慮。
會不會有什麽安全問題?總感覺這樣不太好吧?我可不是一個放dang的人!算了算了,來都來了……就去吧……
他的心裏稍稍有些忐忑,那種感覺就像是第一次尿床,第一次玩火,第一次上課抽走前面男生的凳子,既刺激又好奇。
陳凡正琢磨着,不知道怎麽回事就跟前面的人撞在了一起,巨大沖力讓他一瞬間失去重心,他往後一挪步子,腳立即崴了一下。臨倒地的時候,他還不忘伸出來扶住面前的那個人。
一股廉價的古龍水和沖鼻的酒氣撲面而來,陳凡低頭一看,懷裏的人畫着重重的眼線,短發遮面,渾身癱軟,倒在自己的身上。
這才剛過十點鐘,就喝成了這樣。
陳凡把男人小心翼翼地扶起來,男人拽着他的胳膊,“嘿嘿”一笑道:“原來……原來是個小弟弟……今天……今天老子興致高,我們走……走啊……讓你占便宜……”說着話,就要把陳凡往路邊帶。
陳凡吓地趕緊松開手,男人身ti一軟,又要倒,他猶豫一下,還是扶住了男人。
街對面幾個抽煙的男男女女,沖着陳凡吹口哨:“喲!哥們今天走運了,他打賭打輸了,自動送上門的!你快拉走,過了這村沒這地了!”
陳凡蹙眉,拉着男人扶住路邊的電線杆,趕緊橫跨幾步躲遠一些。
街對面的一個男人又喊道:“送上門的你都不要,大劉,你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倚着電線杆的男人一聽就急了,抽一下鼻子說:“慫包,你跑什麽跑!你身上的g氣早就飄到兩裏外了,少他媽的裝清純,真要裝,滾出這條街!”
“哈哈哈……”
“嘿嘿嘿……”
“就是,你裝什麽裝呀……”
街對面的人跟着男人一起叫嚷起來,其中夾雜着嘲笑聲和譏諷聲。周圍經過的行人全都回了頭,三三兩兩的交頭接耳,似在議論些什麽。
陳凡臉上火辣辣的,瘋子不要臉,自己還要臉。
他貓着頭縮着脖子,像是做了什麽錯事一樣,灰溜溜地躲在車的後面,快速往街頭走。直到的人越來越少,四周才徹底安靜起來,他慢慢減下速度,剛剛回了神,頓時覺得腳腕又脹又痛。
陳凡一瘸一拐地挪了兩步,就着花臺邊坐下來。
他拉下襪子,湊着手機的光看了一眼,腳腕處有些紅也有些腫。他試着晃了晃,疼痛雖然明顯,但是應該沒有傷到筋骨,走路應該不成問題,就是可能會腫幾天。
汪汪汪————
狗叫聲吓了陳凡一大跳,兩只小黃土狗突然從暗處鑽了出來,圍着他繞了好幾個圈。
陳凡呼出一口氣,擡頭向馬路的盡頭望去,天空藍到了發紫,顏色薄的透亮,一層蓋着一層,總也無邊無際。
此時此刻,他周身被一種濃濃的孤獨感真實地包圍着,心裏好像有人拿着棍子,一直攪和着,難受急了。
他猛然想起剛剛經歷過的場景,那些嘲笑地聲音依舊歷歷在目。
陳凡又重重地嘆了口氣,心中是從未有過的迷惘。
一路走來,到底什麽才是真正屬于自己的東西,一定要有些經歷嗎?這個世界真得值得人期待嗎?
孤獨需要被內化,可是現在,聚集在陳凡的心裏,漸漸成為一種憤恨。曾經許多強烈而無處表達的情感此時都一起重重地壓在他的心口,憋得十分難受。
嗡嗡————
手機突然震動,陳凡拿出來看了一眼,是那個“小朋友”發來的:“房間號402,快點來,等你喲!”
他抓着手機,手稍稍緊了緊,指節突兀,眉頭緊蹙,指尖開始在屏幕上一起一落,快速回了一句:“馬上就到。”
他裝好電話站起來,沿着僻靜的內街獨自向前走去。
往事的一幕幕像是巨幕電影一般,接連從眼前經過:
孟鑫說過:“陳凡,你要好好保護自己……”
孟鑫說過:“你還小,路才剛剛開始,要多一些選擇……”
孟鑫說過:“陳凡,是我不要你,看不上你的人……”
奇怪,孟鑫怎麽說過那多話?糟糕的是,為什麽每一句我都記得……
陳凡終于走到街頭,停下腳步,擡眼望去,‘心動空間’四個大字印在海盜船的彩色燈管上。
他嘴角揚起,帶出一個若有似無的苦笑,默默跟自己說:“陳凡,你長大了……”
家裏兩個大人剛離婚的時候,和商量好一樣,一起失蹤,郝桂香是自己回家搬行李的,在這個家整整十六年,走得時候只拿走一個小小的皮箱。
十四歲的陳凡開始只是站在門口不聲不響的抹眼淚,直到郝桂香走得那一刻,他才一下沖過去抱住郝桂香的腰,半大的小夥子“哇哇”的哭。
郝桂香一邊紅着眼睛,一邊彎下腰幫陳凡擦眼淚,然後對陳凡說了平生第一個謊話:“小凡,你放心,媽媽即使走了,也一直都是你的媽媽,會常回來看你的。”
可是,自從她走之後,從來沒有回來看過陳凡。沒過一年,郝桂香就嫁給了別的男人,又過了兩年,她又生了一個女孩,是別人的媽媽。
陳凡同樣沒有想到,郝桂香的第一個謊話只是開頭,後面她還說了無數個謊話,數量多到陳凡都記不住了。
自從郝桂香走後,陳富國就一起跟着失蹤了。
說是失蹤,其實并不準确,隔壁王嬸早上看見獨自上學的陳凡,就說:“哎呦,造孽喲,娘不愛,爹也不疼了,從白天到黑夜就在麻将館,家是毀喽!”說完,就要把手裏的包子塞給陳凡。
陳凡心裏覺得害怕極了,一直向後退,慌慌張張地逃走。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怕什麽,隔壁的王嬸是從小看着他長到十四歲,怎麽才兩天不見了,就和看見鬼一樣。直到成年,他才摸清楚,這是家庭殘缺的羞chi感。
打從那天起,他再也沒有在心裏認真地接納過任何人,包括他的父母。他渴望被愛,卻不敢相信人與人之間會有長久的感情。他覺得即使自己願意,別人一定會因為某些現實的因素而離開。
同樣,他從來不覺得自己值得被愛,直到遇到孟鑫,他才有了一絲被人捧在手心的感覺。
不過現在,已經結束了。
結束了也好,反正早晚是要結束的。
……
陳凡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門。
咔嚓———
門鎖響動,從裏面打開,門縫裏傳來男生特有的少年嗓音:“進來吧,我在洗澡。”
陳凡擡手,門把上冰涼的觸感十分真實,低頭望去,毛毯上濕噠噠印着一串腳印,一直延續到了衛生間的門口,衛生間開着門縫,“嘩啦啦”的水聲十分明顯。
陳凡小心翼翼地走進去,他的腳腕還在隐隐作痛,走路依舊不太利索。他掃視一圈,這個房間陳列簡潔,最顯眼的是幾乎占滿整間屋子的一張大床。
床上的一邊被翻開了被子,牛仔褲襯衣堆在一起,褲帶處隐約露出些藍白橫道的內ku邊。
陳凡換上拖鞋,把包放在電視櫃上,順着椅子坐下去,盡量不發出大的響動。
水聲驟然停止,陳凡順着衛生間的門口望去。
男生裹着一身浴袍走出來,脖子上挂着一條長長的毛巾被用來擦頭發,眼睛明亮而有神,和照片上所差無幾,這人要是站在人群裏确實很顯眼。
男生嘴角上揚,帶着一股若有似無的笑意,說:“來了?”他語氣熟絡,聽上去像是和陳凡認識了很多年。
“嗯……”陳凡站起來,說,“我……我也去洗個澡。”
其實陳凡出門的時候是剛剛洗過的,可是這會,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自己還應該再洗一遍。
“等等吧,讓衛生間的水氣散一散,我剛洗完,有點悶。”男生說完,斜斜地靠着床頭櫃,浴袍開着口,鎖骨明顯,說,“你跟照片……”
陳凡一聽,立即緊張起來……
“你跟照片上的氣質很不一樣,不過,也很好。”
很好,是哪裏好……
陳凡手心潮潮的,順着椅子重新坐下來,手不動聲色地從褲邊蹭過,說:“你和照片差不多……”
這一句實際上已經是很高的評價。
男生問:“常出來玩嗎?”
那人猝不及防地進入正題,讓陳凡懵了一下,然後他就毫無戒備地說了真話,“不常……你呢?”
“還好。”
陳凡瞬間松了一口氣,說:“還好就好……”
還好,到底是哪裏好?陳凡同樣說不出來。
兩人再無話,你看看我,我回看你一眼,氣氛頓時尴尬起來。
男生突然站起來,走近陳凡,雙手捧起他的臉,四目相對,送上自己的唇。一套動作行雲流水,沒有讓人思考的時間。
就這麽……開始了嗎?
陳凡毫無心理準備,下意識地順着那人的動作擡頭迎合。
要知道有些事情是不需要學的,食色性也,人之常情。
他的手緊緊地抓着椅子的邊邊,斷斷續續地說:“我……我還沒有洗澡……”
那人喘息的間隙,吞吞吐吐地回答:“不……不用洗,你很香……”
“我們……”陳凡站起來,兩人默契的一起向床上倒去。
男生pa在陳凡的身上,說:“不……不要想,跟着感覺來……那種感覺……很快樂的……”
腦中一道光晃過,孟鑫說過,開心最廉價的……
陳凡睜大眼睛,直直地望着天花板,這一刻,他再也想不起來孟鑫的長相,甚至覺得自己真得忘了這個人。
接下來,他以百分之百的熱情,跟着另一個人的節奏,體會着人世間最自由也是最平凡的快樂。
毫無疑問,他第一次就碰上了一個很好的床ban,能夠帶着青澀的他享受着短暫而歡愉的夜晚。
動物的天性被完全的解放,這會,也就沒什麽所謂的零和一,須臾之間,陳凡覺得自己赤身luo體躺在一片海洋裏,海水一會兒冰一會暖,海浪拍打着礁石,聲音很響,一直在耳邊環繞。
直到自己實在困到不行,才漸漸閉上了眼,任憑自己的在海水裏飄着。
臨睡的時候,他突然想起網上看過的話:親測有效!五星好評,忘記一個人的最快方式:放飛自我,擁抱鮮肉!
他的嘴角不自覺的帶出一個笑容,真傷感,原來這個世界上想要忘記什麽的人,居然有這麽多。
一覺天明,整整一個星期,陳凡都沒有睡得這麽熟了。
他一覺醒來,就覺得自己腰酸背也痛,迷迷糊糊睜開眼,房間裏拉着大大的遮光簾,竟然分不清是幾點。
身邊的人還在蒙頭睡着,絲毫不見醒來的跡象。
陳凡慢慢翻了個身,剛躺穩,身邊立即傳來一個聲音:“你醒了……”
“吵醒你了嗎?”畢竟算是“肌膚zhi親”,陳凡這會說話的聲音比昨天晚上主動不少,也溫柔很多。
“沒有,早就醒了,看你沒起,我也就沒動。”那人說完,稍稍坐起來,打開床頭的燈,半靠在軟枕上,他微微低頭,鎖骨襯着燈光,胸線明顯,确實漂亮。
他看一眼陳凡,說:“你是第一次吧?”
“嗯?”陳凡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猶豫一下,就又“嗯”了一聲。
“為什麽出來約?”
陳凡一聽,放松了一晚上的心情,突然有些抑郁起來,說:“被人甩了。”
“哼!”身邊人不小心笑出了聲。
陳凡詫異地看了這人一眼。
男生立即說:“你別誤會,我只是覺得随便一約,就能約到一個同病相連的,有些無奈?”
“你也是?”
男生點點頭,看了陳凡一眼說:“你現在還難過嗎?”
“難過很多天了,就覺得是時候該忘了。”
“我理解你的心情。”
“我理解你”幾乎是這世上,最可遇而不可求的緣分,可是這一刻,陳凡看着眼前人眼中真誠的目光和不符合年齡的成熟,突然覺得他可能是真得懂。
男生突然彎下身體,縮進被子裏抱了抱陳凡,說:“既然沒有人愛我們,那我們就彼此相愛吧。”
聽到這句話,陳凡的身體赫然抖了一下,少年身體上獨有的溫度傳了過來,兩個人心貼着心,感受着彼此的炙熱。
男生把嘴唇湊到陳凡的耳邊,幽幽地說:“我愛你,你愛我嗎?”
愛情真是一種奇怪的東西,曾經為了能讓孟鑫愛他一點,多少次,他一次次把自尊丢在地上,恬不知恥地逼問,可是孟鑫寧願賭上絕交的風險,就是不願意說。
可是現在,換一個時間,換一個地點,換一個人,這句話就能這麽輕易的被另一個人說出來,說給陳凡聽。
陳凡緊緊摟着他,鬼使神差地說:“我愛你……”
既然愛情這麽廉價,又何必一直較勁的跟自己執着,這一刻,他突然有些理解郝桂香小時候跟他說過的那些謊話,其實話的真假并不重要,聽這些話的人的心情也不重要,說謊的人當下的心情是否舒适才是最重要的。
忘記心裏的愧疚,只重視自己心裏的感受,再真誠的謊話随時都能說,看看,人自私一點有什麽不好?
不過就是一句話而已。
他這麽想着,抱着男生的胳膊就摟得更緊了。
半晌後,男生才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不早了,我得回學校了,去洗個澡。”他說完這句,陳凡才發現,自己居然有些貪戀這人身上的溫度,舍不得撒手。
男生聲音溫柔,又拍了他一下,說:“乖,下次還要見的。”
陳凡松開手,喃喃道:“下次……”
男生沖他點點頭,說:“當然。”他起身,guang着身體下了床,說,“我叫王翔。”他并沒有問陳凡的名字,陳凡主動拉住他,說:“我叫陳凡。”
“我記住了。”陳凡松開手,男生站起來,向衛生間走去。
陳凡看着那人越走越遠不着一縷的背影,忽然間就出了神,想起剛剛那句“我愛你”心情十分複雜。
他覺得自己眼睛有些酸澀,使勁揉了揉、
衛生間響起“嘩嘩”的水聲,打在地上,帶着混響,聲音空唠唠的,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這一刻,陳凡覺得自己好像丢了什麽東西,并且再也找不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又是加量版,請叫我勤奮的小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