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兩人一路從會場抵達私人醫院時,醫院已經很冷清,大廳過道空空蕩蕩,除了值班的小護士,看不見什麽病人。
簡叢身上最後一點興奮也平息,他一身演出的華服,跟在虞長暮身後前往手術室的一路都很沉默。
虞長暮能明顯感覺出簡叢情緒的不對,不過他以為是因為他哥做手術這件事來的過于猝不及防,太沉重了才心情壓抑,并沒有多想。
手術室外,啓谌早早坐下等待,同樣等待的還有虞爸虞媽。
簡叢、虞長暮到的時候,他們分做在等候椅的兩側,沒有半句交流。
啓谌看見虞長暮帶着簡叢過來只是略微點了下頭,顯然兩人對此早有預知,虞爸虞媽卻陡然從座位上起身,擡手狠狠推到虞長暮身上。
這并不是簡叢第一次見到虞長暮爸媽,但并不是他和虞長暮談戀愛的時候。
簡叢跟他們上一次見,是在虞長暮消失一年之後的某個晚宴上,簡叢難得被簡維民騙出去了一次,純屬巧合。
那時虞爸虞媽大概覺得他帶偏了虞長暮,所以雖然圈內地位不及簡維民,卻別說好臉色,連個正眼都沒給他。
眼下再見,二老依舊不看他,只是在手術室外無聲地推搡着他們的小兒子。
虞媽已經徹徹底底哭成淚人,眼淚滴滴答答從眼眶湧出來,順着下巴滴到地上,滿臉寫着痛苦,怪虞長暮怎麽這麽狠的心腸:“你哥想做手術,知道我們肯定不同意,故意不告訴我們,結果你也不攔着……”
“只有百分之十的概率,你怎麽敢啊虞長暮,你怎麽敢啊……”女人并沒有歇斯底裏,但她堅持不懈一遍一遍地用自己的拳頭砸在虞長暮的胸口、肩頭,揪着衣領胡亂撕打,“你是嫌你哥活的太久了,故意支持他去做的手術嗎?是不是就打算等他徹底死了,你才好一個人獨吞虞家?”
女人說着說着,手指在沖旁邊的啓谌一指:“還有他也是……長晝之前明明根本不想做手術,就是因為認識了他。你自己同性戀,也要把你哥帶的也同性戀嗎?長晝從來都是交女朋友的,要不是你,他會認識簡叢?會認識啓谌?”
一句一句的質問向虞長暮砸下來,簡叢原本以為虞長暮的爸媽對虞長晝的病情,應該也是希望做手術的态度,結果沒想到居然是這樣……
虞長暮硬邦邦地看着他們,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不做手術難道真的等死嗎?”
“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女人的聲音因為哭腔已經只剩下氣音,卻依舊喋喋不休數落着虞長暮的不是,仿佛說的并不是和虞長晝一樣從自己肚子裏掉出來的肉,而是随便一個陌生人,“虧你哥一直對你那麽好,結果你就這麽盼着他死!”
“哥這幾年不做手術,一直關在家裏就過的很好了嗎?”虞長暮絲毫不解釋自己被誤解的部分,聲音冷得像寒冬中最無情的磐石,“哥哥以前是你們的驕傲,結果現在每天只能在家,什麽也幹不了,你們以為他自己心裏真的沒想法嗎?他這麽幾年過的很不好,非常不好,他都快要瘋了,是你們自己看不見,還一心覺得自己都是為他好!”
女人擡手就是一巴掌打到虞長暮臉上。
清脆的一聲“啪”讓簡叢和啓谌皆是一愣,似是沒想到虞長暮才剛為自己的觀點辯駁了一句,就要遭受這樣嚴厲的反擊。
女人一雙眼睛哭的通紅,惡狠狠盯着虞長暮像在看仇人,嘶啞着嗓子用一句話為兩人的吵架收尾:“我當初就不該生你,你哥哥命不好,起碼還有的活,生了你,他現在連活都活不了。”
簡叢直接蒙了,甚至懷疑自己剛剛是不是出現幻聽。一位母親就算再讨厭自己的兒子,也不該輕而易舉能說出這種話……
然而虞爸緊跟着的話讓他更錯愕:“當初就跟你說不要生,你不聽我的。”
簡叢當時一下真是感覺自己腦子都要炸了,尖銳刻薄已經漫到嗓子眼,可就在真正要出口的那一刻,被虞長暮猛一伸手捂住嘴拽進懷裏,堵回去。
簡叢聽見他在自己頭頂淡淡回複:“那既然生都生了,就自己覺得自己倒黴,老實認吧。”
顯然類似的話虞長暮絕不是第一次,更不是第一天聽,不然他不可能做到這樣淡定。
女人之前注意力一直在虞長暮身上,沒看見簡叢還好,現在猛一下看見簡叢,塗着豔麗甲油的手指立刻再也待不住,就那麽筆直筆直地、恨不得直接戳到簡叢鼻子上:“你也是個禍害,陰魂不散,克死了你媽,現在又要聯合虞長暮克死我兒,同性戀都是禍害……都是禍害!”
簡叢當時緊緊被虞長暮捂着嘴,一雙眼睛幹瞪着,整個人都在發抖。
在他的記憶中,虞長暮當時好像是回擊了那女人什麽,因為那女人聽完立馬更瘋了,如果不是有虞長暮的爸爸在旁邊抱着,估計要直接撲到他們倆身上,生吞活剮咽進肚子。
到後來一直坐在旁邊的啓谌也站出來勸架,值班的護士、其他科室的醫師也來了,似乎因為他們動靜鬧得太大。
但當時的簡叢只感覺自己耳朵上蒙了一層布,什麽都聽不清,眼睛裏看見的每一幀畫面都像是慢鏡頭回放,中心定格在女人不斷伸長胳膊,指向他的鼻子,罵他是禍害的場景。
後來沖突控制不下來,醫生大概是覺得女人的精神狀态不太對,過于激動了,怕她再這麽受刺激下去心血管出問題,只能讓虞長暮帶着簡叢先從手術室外離開。
何其可笑。
親哥哥在裏面躺着手術,虞長暮作為他最疼愛的弟弟,連等在手術外的資格都沒有,居然只能跟簡叢這個“禍害的同性戀”一起坐在另一間等候室裏。
沒了他們倆,女人像是抽了發條的玩偶,很快重新安靜下來,和自己老公相互攙扶着坐回等候椅的原點,對另一邊還站着的啓谌視而不見,好像從頭到尾這個人就沒存在過。
啓谌簡單跟醫生溝通了一下,問詢女人需不需要做一點精神測試,他認為女人的狀态已經不在正常人的水準。
醫生建議持續觀察一段時間,如果一直有類似撒癔症的狀況,那是需要考慮帶到醫院測試就診的。
然後啓谌去旁邊的休息室看了虞長暮,虞長暮這才說:“她早就瘋了,從我哥病了她精神狀态就不好,一直在吃藥。”
“小簡還好嗎?感覺他有點被吓到了。”啓谌把剛剛的全過程看在眼裏,實話說他一個外人都有被吓到,別說當事人本人。
虞長暮的一直伸手攬在簡叢肩上。盡管簡叢從理性判斷目前的情況,最需要安慰的是虞長暮,但他還是忍不住因為虞媽的話恍惚。
然後小聲說:“其實我媽也不希望我是同性戀。”
虞長暮、啓谌都吃了一驚,尤其是虞長暮。
以他跟簡叢大學交往四年的經歷,在他的印象裏,或者說在簡叢的描述裏,簡叢是非常愛自己媽媽的,于是虞長暮就理所當然認為簡叢的媽媽也很愛他,能支持、接受他的一切。
可簡叢現在卻說:“我媽媽一直說她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看見我交一個女朋友。其實我也可以交,但我不想騙她。”
同性戀就這麽罪無可赦嗎?連他最喜愛、最敬佩的媽媽都接受不了。
簡叢對自己深刻懷疑過,好在他媽媽去世以後,不管是簡維民,還是他外公,都對他的性取向沒有任何意見,一點壓力沒給。
“就是觀念問題。”虞長暮作為過來人,伸手揉了下簡叢的肩膀,貼到他耳邊道,“同性戀是天生的,沒得改。有的人能接受,有的人就是接受不了,這個也沒得改。”
啓谌之前本來以為三個家庭,他的問題最大,但現在看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只是大家各自藏在心裏不往外說而已。
“還有一個小時,只能辛苦你一個人去外面等。”虞長暮臉上終于出現疲憊,對啓谌如是委托。
啓谌不是多善言辭的人,眼下的狀況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你哥突然決定做手術,至少有50%是我的原因,肯定談不上辛苦,等出了結果我第一時間過來告訴你們。”
虞長暮點了下頭,然後等候室裏就只剩了簡叢跟他兩個人。
虞長暮沒想到今天帶簡叢過來,會讓簡叢聽見他媽媽那些話,也開始難受:“累了沒,要不要靠着我睡會。”
簡叢機械動了下嘴,先是說“好”,然後過了一會又說“睡不着”。
漫長的手術裏每一分鐘都是煎熬,兩人互相依偎靠坐着,誰也不說話,就那麽幹等。
醫生推開手術室的門出來他們裏面也聽不到,反而是女人驟然清晰的哭聲最先傳進來。兩人的心瞬間一下提到嗓子眼,直到聽見女人哭喊着反複說“謝謝醫生”才終于松下。
當天晚上,狗仔拍到了虞長暮攬着簡叢從醫院出來的照片,本來打算大肆渲染一番,又是一條大熱的桃色新聞。
但簡叢不知道是吃了什麽槍|藥,居然趕在他們發出來之前便在微博上說。
【@簡叢:我剛剛在醫院門口看見有狗仔拍我跟虞長暮了,勸你最好別發出來,做一個有媽的人,不要逼我破了自己不罵髒話的flag,笑臉.jpg】
評論區紛紛傻眼,就從沒見過公衆人物這麽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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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心疼子,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