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侯蘭離開薊城的第二天,趙雲也帶着隊伍離開了。劉和派給他的任務是前往陽鄉、安次、雍奴等地收集轉運糧草,順便沿路張貼《納賢告示》,然後再将這些糧食押運到廣陽一帶,與後來的鮮于銀彙合。
收集這個詞,其實應該分為兩個步驟:第一步,從分散的各縣甚至是各塢堡将糧食給弄出來;第二步,将這些糧食彙聚到一個安全的地方,積少成多,然後運往馬城。
齊周之前在薊城附近各縣轉了一圈,也就是傳達了州牧府的命令,然後在口頭上與各縣的縣令和一些豪族大戶們達成了協議,等他返回薊城時,并未帶回來多少糧食。
趙雲這次出來,手裏自然拿着蓋有州牧大印的征糧命令,還帶着一千騎兵,但所過之處的地方官員和當地豪族是否會賣他一個面子,那就難說了。畢竟,口頭上答應齊周是一回事,而實打實地将糧食和物資交給趙雲又是另外一回事情。
離開薊城之後,趙雲毫不猶豫地帶着隊伍順着灅水向西南方行進,直奔下游的雍奴縣而來。
雍奴地處漁陽郡的南部,如今實際上處于公孫瓒控制地區與劉虞控制地區的默認分界線附近。也就是說,雍奴縣的歸屬比較模糊,這裏的官員和大族既可以承認公孫瓒的統治,也可以承認劉虞的統治,征糧的難度很大。
本來劉和是不打算讓趙雲向西深入那麽遠的,只到薊縣西邊八十裏外的安次就可以,但趙雲覺得既然雍奴目前處于模棱兩可的地位,那就不妨前去走上一遭,就算收獲有限,多少總會有上一些。
為了節約時間,從薊城前往雍奴的路上,趙雲催馬疾行,結果只用了不到兩天時間便趕到兩人雍奴城下。
雍奴因為地理位置的緣故,受到了公孫瓒勢力和劉虞勢力的雙重保護,所以城內并無太多的正規駐軍,只有數百人的差役衙丁負責城內的日常治安。
當城門口負責值守的差役看到威風凜凜的趙雲帶着騎兵出現在視野中時,倒也不顯得多麽驚慌,而是毫無懼色地上前攔在了趙雲的面前。
這名差役之所以如此篤定,是因為他認識幽州士兵的服飾,只要不是烏桓人和鮮卑人打了過來,幽州本地的部隊前來,便算是自己人,又何必驚慌?
差役向趙雲行禮,開口問道:“敢問将軍駕臨鄙縣,所為何事?”
“吾乃幽州牧劉大人麾下都尉趙子龍,今日奉命前來雍奴督糧,還請通禀貴縣令一聲!”
趙雲說話和氣,并無盛氣淩人的樣子。
差役點頭,立即派人前去向縣令王松禀報。
因為雍奴比較富足,加之這裏甚少遭受北方游牧民族的侵襲,所以縣令王松的日子過得甚是悠閑自在。他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因此絕不涉足到劉虞與公孫瓒的争鬥之中,每年秋糧豐收之後,都會老老實實地向薊縣和令支兩個方向各自送上相同數目的一批過去。
雖然同時孝敬兩個主子會加重雍奴百姓的負擔,但相對于別處不時的兵荒馬亂和外族侵襲,能夠得到劉虞和公孫瓒雙方的庇護,雍奴百姓還是覺得幸福大過痛苦。
這天,王松與幕僚劉放兩人又在府中飲酒、閑聊,打發着時間。
劉放說道:“縣尊大人,我聽說前段時間劉伯安帳下從事齊周曾到安次縣催促軍糧,看樣子幽州北方的形勢不容樂觀啊!”
王松呷一口酒,皺眉說道:“幽州如今的局面錯綜複雜,劉伯安與公孫伯珪分道揚镳,塞外各族蠢蠢欲動,閻柔擁兵自重,軻比能、步度根、扶羅韓等鮮卑賊酋個個野心勃勃,公孫度在遼東暗藏不臣之心,我總覺得像現在這樣悠閑自在的好日子,恐怕沒有幾天了!”
“大人能力出衆,又對天下形勢看得透徹分明,為何不擇明主而投,卻要偏安在這小小雍奴呢?”劉放有些不解地問道。
王松淡然一笑,看着劉放說道:“子棄,汝乃廣陽順王後人,說起來也是皇姓後裔,如今不照樣是報國無門,陪着我這樣沒前途的人屈居雍奴麽?如今天下形勢紛亂不堪,今日的人上人,或者便是明日的階下囚,真正能夠匡扶社稷,救民于水火之中的明主,我還沒有看到啊!”
劉放有些悵惘地點頭說道:“劉伯安入主幽州以來,吾本以為他可為明主,但觀這幾年他在處理與公孫伯珪的關系上,總覺得有些優柔寡斷、養虎為患的意思,如今公孫伯珪羽翼已豐,他卻毫無辦法,令人不禁扼腕嘆息。”
“呵呵,子棄這個本家,能力和本事是有的,但他骨子裏缺少了一樣東西,一樣十分重要的東西。劉虞缺了這一樣,只怕在這亂世之中難以善終啊!”
“哦,敢問縣尊大人,劉虞骨子裏缺了什麽?”劉放不解地問道。
王松放下酒碗,一臉凝重地說道:“劉虞為人迂腐,總是顧慮重重、瞻前顧後,骨子裏缺少了光武大帝那股子舍我其誰的雄主之氣!”
王松口中的光武大帝,便是東漢王朝的締造者劉秀。
劉秀的出身只是一介布衣,卻有着漢室血統,他在王莽篡權建立新朝之後聚衆起兵,經過長期的統一戰争,先後剪除了關東、隴右、西蜀等地的割據政權,結束了自新莽末年以來長達近二十年的軍閥混戰與割據的國家局面,并于河北登基稱帝,仍以“漢”為國號。
後世很多人選擇性地忽視了在西漢和東漢之間短暫存在過的王莽政權,其實東漢雖然仍以“漢”為名,實際上已經是一個新的王朝。
劉秀作為大漢皇室後裔,當時面臨的形勢也是天下紛亂,諸侯割據,軍閥混戰,但他卻能毅然挺身而出,立志統一天下,匡扶漢室,其雄主的氣概令後世許多人大加贊賞。
特別是劉秀在位的三十三年,大興儒學、推崇氣節,深得天下讀書人的擁護和推崇,以至于到了如今,像王松這樣的士人還時不時地把他搬出來,與當世的英雄豪傑做一比較。
劉放聽了王松這席話,面露慚愧之色,說道:“縣尊大人說的極是,想我劉放也是漢室後人,如今卻眼看黎民百姓陷入水火之中而無所作為,實在是愧對列祖列宗!”
王松正欲開口安慰劉放幾句,忽見一名衙役神色匆匆地跑了進來。
“啓禀縣尊大人,城外來了一位帶兵的将領,聲稱幽州牧劉大人帳前都尉,特來雍奴督糧!”
“這名将領姓甚名誰,帶了多少兵來?”
“來者自稱趙子龍,身後所帶兵卒不少于千騎。”
“哦,居然是那位劉大公子用安平國從公孫瓒手裏換回來的‘國士’?”王松臉上露出一抹訝異之色,“子棄,便陪我前去見識一番這位趙都尉如何?”
“縣尊大人有令,放豈敢不從!”劉放拱手應命。
雍奴城外,趙雲端坐在馬背之上,臉上看不出任何的急躁之色,他已經命令士卒們在城外三裏外安營紮寨,看樣子似乎沒有率軍入城的打算。
出入城門的百姓見到城外忽然出現的這支漢軍騎兵,雖然有些好奇,卻也并不怎麽驚慌,因為他們看到了軍中迎風招展的那面旗幟上,寫着的是一個大大的“劉”字。
在幽州能打“劉”字旗的漢軍,肯定是州牧大人的部隊,百姓心中還是認可和擁護的。
等候了小半個時辰之後,王松帶着劉放和縣中幾個小吏出城來迎趙雲。
遠遠地,王松便看到了端坐在一匹雄健白馬上的趙雲,他的第一個感覺就是這員年輕的武将實在是太穩了,穩得就像一座安靜的山岳。
走近之後,王松主動開口說道:“不知是趙都尉前來督糧,還恕本官前來迎接遲緩!”
趙雲見狀,随即翻身下馬,潇灑飄逸落地,抱拳向王松還禮,口中說道:“縣尊客氣了,今日雲來的倉促,實因公務緊急,還請縣尊大人支持!”
“此地不宜敘話,有請趙都尉移步進城詳談,可否?”
“呵呵,正合吾意,本都尉這便随縣尊大人入城!”趙雲說話之間,将馬缰随手丢給身後親兵,然後闊步向城內走去。
王松看見趙雲竟然沒有率軍入城的打算,有些驚訝地說道:“趙都尉不準備讓士卒們入城歇息?”
趙雲一臉坦然地回答:“士卒入城,難免擾亂城中百姓生活,又何必多此一舉!”
一直未曾開口的劉放說道:“趙都尉心系黎民,令放欽佩之!”
趙雲見有人稱贊自己,于是客氣地說道:“這位先生謬贊了,雲只是做點力所能及之事而已,未曾請教閣下如何稱呼?”
王松于是介紹說道:“這是子棄,本姓劉,名放,乃涿郡人氏,是廣陽順王後裔,曾在郡中擔任綱紀之官,後被舉為孝廉,如今屈居敝縣。”
趙雲聽了王松的介紹,心想這位劉放似乎與年初在令支認識的劉玄德身份有些相似,都是漢家劉姓的後人,不過現在的處境看上去似乎有些落魄,竟然淪落到給一位縣令當幕僚的程度。
想到這裏,趙雲心頭一動,從懷中掏出一張紙來,交到王松的手中,然後說道:“這是吾家大公子代父發出的《納賢告示》,有勞王縣尊安排人張貼在城門口顯眼之處,以便過往的能人志士早日見到,前往薊城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