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弱文摸出貼身的活屍內丹，将十三粒元丹一起倒在嘴裏，手抖得厲害，灑了一粒，顧弱文想。我不能死，我就是成了活屍，也要找到晏平。顧弱文摸索着将地上那粒元丹拈起來，也放在嘴裏，老二羨慕地看着顧弱文，想來搶那元丹，只是沒有氣力。他雖然不知道那是什麽丹藥，不過他寧願相信是起死回生的靈藥。
沒有搶到元丹，老二抓起一把稻草，一手堵住傷口，一手将那稻草胡亂揉成一團，稻草又散開前，将那稻草塞在自己的肚子裏，他或許殺過很多人，很有經驗，他害怕腸子從那偌大的傷口滑出來。或許他只是有點蠢笨，以為這樣可以茍延殘喘，反正顧弱文覺得為了求生，人什麽辦法都會去試一試。
最後一粒內丹，顧弱文含在嘴裏，其實一顆就夠了。已經吞了十二粒，為什麽要吞這麽多，顧弱文想，可能自己想把這個蜀山地獄的門徹底打開，是的，這個蜀山必須徹底的毀掉。顧弱文嚼着嘴裏的內丹，她想嘗嘗這可怖的活屍內丹是什麽滋味？地獄之門的滋味是什麽？
假的？這活屍內丹是假的。顧弱文把活屍內丹嚼碎了，這才想起來。真的活屍內丹是怎樣的，顧弱文不知道，但她知道，竟然可以嚼碎的“內丹”絕不是內丹，內丹水火不浸，也碾壓不碎，只能與人之精血相溶相養或者相克。
假的。
顧弱文腹部的插着的那把剔骨刀倒是真的。
顧弱文很多疑問突然迎刃而解，據說，臨死的人會突然想通很多問題，就像禪家的頓悟一樣，臨死之人有一種奇妙的頓悟。
顧弱文一直有一個疑問，青衣城為什麽會讓十三高手和自己突圍而出，跋涉毒冢門控制的千裏蜀山，去月滿樓拿內丹，因為這注定是送死，十三高手知道，連幾乎沒有江湖經驗的顧弱文也知道。只是當時她和十三高手只是以為是無奈之舉，以一顆赴死之心，殉道江湖之義氣而踏上不歸路。
現在顧弱文突然明白了，他們要去拿的只是假的內丹，他們就在一場陰謀之中，一場戲裏面。他們只是吸引毒冢門注意的靶子，而真正去拿活屍內丹的人藏在他們身後，看着他們送死。真的活屍內丹或許根本就不在月滿樓的地牢裏。
假的。顧弱文以為那天黑神廟中，父親對趙肖二壇主說的話是假的，現在才恍然大悟，父親要和毒冢門聯手制作無極元丹其實是真的。
真的，父親身上的活屍內丹才是真的。
假的，連父女情都是假的。
這個江湖的真假真是說不清，道不明。
顧弱文看着那老二還在垂死掙紮。
晏平呢？晏平是真的還是假的。不知道。
顧弱文只知道，自己喜歡晏平是真的。不管江湖多假，自己就是莫名喜歡這個才認識十來天的廢話多過實幹的有時傻乎乎的人。為什麽？好像有前世姻緣一樣。
不管怎樣，總要找到他，對他說出自己的心跡。顧弱文這樣想時，一具活屍從那暗室的門爬進地窖的燈光中。在燈光中爬着。
顧弱文知道又出現幻覺了，像剛才看見晏平那樣。雖然顧弱文的頭腦比什麽時候都更清醒，但老是出現幻覺。顧弱文突然一陣劇痛，好半天緩過來，那幻覺中的活屍還在。
顧弱文看見那活屍在啃着那個叫老二的毒冢門門人，老二本來已經奇怪地把血止住了，看見了一線生機，這時一只腳已被活屍啃得血肉模糊了。
好像不是幻覺。顧弱文發現。
那活屍啃了幾口，回過頭來看着顧弱文，那眼神卻有幾分人的眼神。
“我是萬俟離。”活屍說，好像還努力地笑了笑。
活屍說話了，這比幻覺還要荒唐，但顧弱文已經确定眼前的一切不是幻覺。
“我怎麽也殺不死自己，”活屍的聲音細弱蚊蠅，“我只想死，你能殺死我麽？一百多年了。”活屍臉上幹枯的皮肉幾乎挂不住他凄慘的笑了。
顧弱文自然知道萬俟離這個名字。蜀山江湖的人都知道。
那還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萬俟離是蜀山制毒史上第一個制作可以控制的活屍之人，直到被他自己試毒的活屍撕咬後，他也中了屍毒，萬俟離幹脆就用自己來試毒，把自己變成了一具可以控制的有殘存意念的活屍。他或許是蜀山制毒史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具活屍。
不過，他死了。那時還沒有找到可以讓活屍不死的方子。
“如果那時我就死了，該多好，但是我給自己吃的丹藥很怪，我其實沒有死，他們把我扔在一個山洞裏，醒來後，我成了一具古怪的活屍，意念完全恢複了，白天晚上都醒着，全身疼了一百年了，體內好像總是燃着火，就是這把火，讓我沒有力氣，也不想吃東西，卻還是不死。後來有個人把我撿來，放到這裏，給我活人吃，我也不想吃，只是想讓他們把我殺死，但是沒有人可以殺死我，因為我身體裏的火，是地獄裏的冷火，是天譴之火，我就給他們說我的苦，說了就要好一點，我吃他們，只是因為我疼得發狂。”
萬俟離說着，又慢慢地在老二腳上啃了一口，老二嘴裏還在流血，終于又說出一句話：“你更慘。”這樣老二好像也不在乎自己的腳已經被啃得白骨森森了。
顧弱文看着那活屍全身的刀窟窿，那是他求死的傑作，他的腦袋是被縫回去的，誰縫的呢？确實，不死，也是一件恐怖的事。
“人如果不死，就違背了天理，不死的下場就是這樣。”
顧弱文笑了笑，她覺得自己經歷了這十日江湖，同情心在殺戮和被殺戮中已經淡去了
“萬俟離，你當初制活屍時，想過今天麽？”
“想過，只是沒想到是這樣。天譴。嘿嘿，我把各種毒藥、丹藥種在人身上，上天就把地獄的冷火種在我的身上。”萬俟離看着顧弱文，很滿意顧弱文願意和他說一會兒話。
冷火？顧弱文突然想到了什麽？
是了，活屍內丹不過是種毒的人不斷被喂毒，又不斷解毒，因此半死半活，經脈逆行，三氣混亂卻又不死，久而久之，在這極其痛苦的過程中，人體自身被迫慢慢在身上養成的一種反元氣的元氣來适應這違背天理和人體的過程，最後和精血凝結而成元丹或曰內丹。正是有了這反元氣，活屍才得以不死。只是多數活屍身上的反元氣并未凝結成內丹，毒冢門也沒有發現這個秘密而是七大門派發現了。這萬俟離即是最早的一具活屍，又有此奇特遭遇，經歷了百年，他說的那身上的冷火或許就是元丹，而這元丹應該和後來七大門派養成的元丹殊途同理。只是更為厲害罷了。當初顧弱文可以進入地牢，也知道許多關于元丹的道理。
顧弱文說：“我知道怎樣殺死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