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晟醒來後在找打火機，百尋不得。家務機械人跟在他身後來回轉悠，滴滴的紅光提示着斷電前它也沒有看見打火機。昨晚任星羅拿了之後，放在那裏了呢？秦晟咬着煙悄悄地嘀咕，他聲音很小，不想吵醒沉睡的另一個人。
他雖好意，但任星羅淺眠，只覺耳邊到處是窸窸窣窣的聲音，像廚房進了老鼠，他在夢中指揮機械人拿着掃帚到處攆，怎麽也趕不出去。他醒了，睜開霧蒙蒙的眼睛，從被窩裏探出毛茸茸的腦袋和一只雪白的手臂。
“搞什麽？”懶洋洋的聲音。
“打火機呢？”秦晟停下了到處找，被晨起的任星羅吸引目光。
任星羅揉了眼睛，從被子裏伸展了身體，他起身在桌上大衣裏掏出來點火的東西，按住了開關，小心地攏着火苗走近秦晟，像捧着一只點燃蠟燭的生日蛋糕。火苗被他保護着攀上了被秦晟咬着的煙。見煙竄出了愉悅的火，任星羅才松了手，半攏的左手收回去，塞進睡衣口袋裏。
秦晟半垂着眼，他在看任星羅。任星羅的手指很秀氣，像寫字的手，腕上有燙傷的疤但不明顯。他黑色的頭發有些卷，剛起床也有些亂蓬蓬。任星羅點煙時很認真，白淨的眼簾蓋住半只眼珠，他剛睡醒，迷迷糊糊地看起來就有溫順的感覺，仿佛不羁的靈魂被藏起來，露出背面幹幹淨淨的另一幅面孔。
秦晟呵出一個帶煙火的笑，低頭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個煙草味道的早安吻。任星羅忙不疊地抱怨：“滾啊。”
那人嬉笑着躲開任星羅的拳頭，逃也似的去上課。
任星羅昨夜晚睡，今天又有些頭疼。洗漱之後又躺進了被子裏，預備與周公繼續約會。不料腦海裏A的聲音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小情侶。】
任星羅的睡意一掃而空，他心想，A真的掃興。
[靠，什麽情侶？我們昨晚沒有發生關系。]
【Sex is power！】
[只是差點擦槍走火而已，不過和任務對象發生關系會怎麽樣？]
【你會解決生理需求，在寂寞空虛的人生中得到慰藉。】
[算了，一想到你看得到就沒有性趣了。]
【你可以當做我不存在，反正秦晟不是人，沒什麽關系。】
[……被你說得好詭異。]
【你們不是在交往嗎？】
[哪裏有，不是正在勾心鬥角？]
【是嗎，我覺得你挺開心的。嗯，你開心就好。】
A真是太讨厭了。
任星羅耳邊又萦繞起前世今生秦晟的情話，心裏泛起了漣漪。他把腦袋埋進枕頭下，像一只鴕鳥本能地躲避着A用大風吹來的危險。他冷淡地想着，被肉體與外表吸引的兩個人中間隔閡着陰謀、陽謀、隐瞞與殺意，每個人心裏都懷着鬼胎，就不要提什麽愛、什麽情了。
午後秦晟沒有返回宿舍，任星羅接到了他的一則視訊電話。他舉着屏幕，笑容很朝氣：“你還在睡覺嗎？吃過午飯沒有？”
任星羅還側躺在床上，半夢半醒地答：“沒有，我正打算去吃。”
屏幕之外傳來第三人的聲音：“是你男朋友？”秦晟促狹地笑得牙不見眼，手伸出屏幕之外，大約是推了那人一把，屏幕晃了一晃，他對那人說：“你不要看他。”
嬉鬧的笑聲小了，有人說了幾句“漂亮”、“同居”之類的詞。任星羅有一點不高興，颦眉将屏幕對着床上一摔，攝像頭冷冰冰地視錄起了天花板，他說：“你要幹什麽啊？”
“男朋友，你別這樣嘛。太冷淡了。”
“我什麽時候做你男朋友了？”任星羅伸手在屏幕上撓了一下，用意是恐吓，“你不要亂說。”
“好吧，那我現在開始追求你。”秦晟的聲音聽起來很高興，“這樣你今晚不會再夢游了吧？”
提起這個任星羅就來了氣：“你把刀還給我算了，是我昨夜神智不清。”
“你送都送了，不還。”耳機裏的聲音嘈雜起來，秦晟說，“要上課了，你記得吃飯。對了，我也送你一個東西吧。”
任星羅來不及說“我不要”，視訊就被切斷了。
秦晟的禮物來得迅速，任星羅剛剛下床準備沖一碗面，手剛摸到泡面的桶，腕上的數據儀就提示收到了新訊息。
——[圖片]
任星羅點開了圖片，似乎這張照片有一些大，模糊地提示着“下載中：35%”。他心想秦晟發的是禮物還是禮物的預覽？機械人倒下了滾燙的水，面餅在桶中浮起來，任星羅找了個打火機壓在蓋子上。懸浮屏中響起“叮”的提示音。他點開了pdf格式的圖片，發現是一張古代紙張的掃描圖。
紙張看起來有些厚，有些年頭了泛着古舊的黃色，紙質明顯被修補過，可能年代久遠，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損壞。
26世紀之後，人們幾乎不再使用紙張手寫與打印，稿紙變成了過去式的舊物，現代人都習慣于在屏幕上用電子筆書寫。說明這張稿紙至少得有三百年的歷史了。字不知是用什麽寫的，看起來非常黑，幾乎沒怎麽褪色。字是手寫的字，很是潦草，任星羅破費力氣地才認清了這張掃描稿紙上寫的是什麽。
棘手的縫隙！理論上它是時空的裂縫，不存在實體，但它依附在牆壁裏，像一個洞。投入縫隙的攝影器物無法起作用。能辨別和觸碰他的似乎只有活物。
時空縫隙是失控的、随機的。所有人看到的都不是同樣的場景，A說看到了山崖，B看到的是黑暗，我看到了流動的車龍，根據汽車品牌推斷時代，可能是距今300年前的景象。2952年9月10日，A和B相繼進入裂縫之中，他們再也沒有回來。同年10月19日，出于某種好奇，我也走進了縫隙之中。
穿越過時空後，我發現縫隙消失了，我不得不留在這個時代裏，其中艱辛無需贅述。三百年前的世界中，沒有時空縫隙，軍事基地還不存在，只是一個長滿灌木的廢棄荒地。
奇怪的是我來到這個世界第十二年時，在極地，瘋癫的B與我相遇，他語無倫次，他說“吉爾·星羅死去了”、“我看到了這些世界都是虛假的，星羅·吉爾殺死了所有世界”、“他毀了一切”、“殺了星羅·吉爾，否則我們會消失”。
吉爾是一個貴族姓氏，來自聯邦的一個小星球果胡其，但似乎不存在這個人。我不知道這個人是誰，查不到任何有效資料，也許他不存在于這一個時代，可能仍未出生。
B在兩年後的9月份去世了，我決定和他同葬。如果你能看到我的遺言，說明過去已經被改變，未來也是如此。時空的縫隙是邪惡的，我悔恨沒有毀了它。
2680年2月5日
秦清
秦清想必是其中一位研究時空縫隙的科研人員，也就是秦晟已故的父親。
“殺死了所有世界”，他默念了這句話。這個瘋癫的B似乎在穿梭的時空中見到了結局。任星羅殺死了所有世界的秦晟，因此所有的世界都消失了。但是，他說“星羅·吉爾死去了”。
迷霧重重的故事。任星羅評價道。
秦晟發來了一條訊息：
——有沒有覺得很刺激，三百年前也存在着一個你。
——你到底是誰？
秦晟似乎很迷惘。
任星羅代入了秦晟的身份，從秦晟的角度看來，任星羅的确是個十分可疑的人。秦晟得到手稿之後，肯定尋找過星羅·吉爾，但那個時候的任星羅用的是另一個身份，星羅·吉爾自然是不存在的。然而現在他憑空出現了，顯然這是個假名字與假身份。他還是B口中殺死世界的人，很可能也穿越了時空。
任星羅嘆了口氣，自覺剛剛對秦晟生出一點柔軟的心意立刻被按死，猶如一只渺小螞蟻，他轉念一想，也許秦晟對他也是這樣糾結反複的心情。任星羅沒有過去，沒有未來，被記錄在三百年前的紙片中。他被神秘的人吸引蠱惑，走錯一步也許成為別人的筏子，被永遠攥在手心，誰甘心呢？
任星羅心想，不能怪他，換成我，我也會這樣警惕。
如果他們不是在平行世界中相遇，任星羅不用遮掩，結局可能會不一樣。
他遺憾地吃起了泡面，不忘回複秦晟的訊息：
——撇去紙上寫的，你應該能猜到我是誰。我不喜歡你的禮物。
秦晟沒有再回複了。
任星羅食之無味，囫囵地吞下了午餐，他破了戒，又拿起了酒瓶。機械人急得團團轉，程序的設定卻阻止不了失意的人。
夜幕降臨的時候，極速快遞的機械人敲開了任星羅的門。他正昏昏沉沉地往門外張望，突然懷中被塞進了一個盒子。機械人咧嘴一笑：“你的花送到了！”
紅玫瑰安靜地沉睡在玻璃盒子裏，花瓣上還有水珠，仿佛剛剛被摘下。
花？誰送的花？
他放下了酒瓶，打開盒子在花朵上嗅了一下——一捧永生花。現代人不再送給別人會枯萎的東西，花朵被賦予了永生的科技，它像凝固在時光裏，永遠嬌豔，永遠停留在剛剛綻放的時候。
任星羅心想，這是現代科技的浪漫。
他打開了背面的金屬卡片，上面刻着兩行字：
對不起，別再生我的氣。
我愛你。
落款是秦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