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梁擁的心情明顯變好了許多,他策馬往山裏走,沒多久又尋到了一只野兔,他悄無聲息地下了馬,一步一步剛想靠近,卻被人從背後捂着嘴巴往後退了好幾步。
梁擁掙紮着回頭,卻看到了張熟悉的臉,梁敬伸出一根手指按住了他的嘴唇,“噓。”
他指指梁擁左前方。
梁擁朝那個方向看了一眼,一驚。
那是頭野豬,犬齒外露,壯悍有力,瞪着雙眼睛惡狠狠的瞧着自己,興許是見這裏人多了,它盯着梁擁瞧了一會兒,扭頭走了。梁敬松了口氣,皺了皺眉,問:“破冬呢?”
方才若是他晚來一步,那野豬估計就撲過來了,這小子再如何厲害也不能和一頭如此大的野豬抗衡啊。
“它好久沒出來了,我放它去玩兒一會兒,它知道怎麽回去。”
破冬不同于尋常的獵犬,更有靈性些,但梁敬眉頭皺的更加厲害,心裏隐隐有些不詳的預感。他起身想将梁擁抱起來,梁擁扭扭捏捏,憋出來一句話,“我可以自己起來。”
梁敬頓了頓,忽然松開了手,轉身走到自己馬旁,翻身上馬,頭也不回的說:“那就跟過來。”
梁擁松了口氣,拍拍自己身上的土,策馬跟上去。因為方才一心尋找獵物,梁擁竟沒有注意到自己現在的位置離營地已經很遠了。他們走了約莫有十幾分鐘,忽然聽到一聲凄厲的尖叫。
是個女人的聲音。
山裏空曠,聲音傳的特別遠,樹上的雀鳥撲棱着翅膀被驚醒一樣飛向天空。梁敬心裏那股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不由得加快了速度。梁擁緊随其後,猛地從後面蹿過來,将他甩在了身後。
梁敬有些愣神,沒一會兒便明白這小子是存着心要和自己一較高下呢。
真是…幼稚…
前面的梁擁忽然瞪着雙眼睛回頭看他,興許是馬兒颠簸的太厲害,梁擁額頭上出了細細的汗,打濕了鬓角的頭發,眼睛卻亮的很,直勾勾的望着他,忽然一笑,又立刻轉回了頭。
那眼神梁敬熟悉的緊,他特別小的時候渴望得到父親一個稱贊,也是用這樣的眼神瞧過去的。
真是幼稚…跟個小貓一樣…
梁敬唇角溢出一聲笑,抖了抖缰繩,“快跑,一會兒就追上你了。”
十九
約莫有半柱香的時間,他們趕到了營地,秋日裏山上還是帶着絲涼意的,馬兒跑起來山風一吹更容易着涼。方才梁擁又吹了汗,下了馬便結結實實的打了個噴嚏。梁敬喚人摘了行頭,把獵物送到裏面去。
營地門前已經栓了好幾匹馬,看樣子大家都回來了。
梁擁任人擦拭着自己額頭的汗,一邊囑托侍者,“一會兒你去外面看一看破冬回來了沒。”
走在前面的梁敬忽然停住了腳步,梁擁一頭撞在了他身上。
“爹爹…”
梁敬回過頭來,面色陰郁,他擋在梁擁面前,道:“去外面玩一會兒。”
“爹爹…”
“去外面玩一會兒。”梁敬加重了語氣,命令式的語氣叫梁擁愣了愣,許久沒有反應過來,過了一會兒,他才說:“好,我去外面看看破冬有沒有回來。”
梁敬神色僵了僵,他摸了摸梁擁的腦袋,眼神複雜。
恰時身後傳來了一道聲音,“是祈元侯到了麽?還不快進來!”
這語氣一丁點也不客氣,裏面出來一個人對着梁敬耳邊耳語片刻,梁敬就匆匆走了進去。
營地的門是用原木而作,與周遭的景色融為一體,和諧而又有趣味。這處營地是先皇還在之時所建,所有的設計全依先皇的品味而來,先皇喜靜,喜素,就連這所營地都設計的古樸而又有禪意,并親自命名為雅苑。如今短短幾年,已經大變樣了,梁陵不喜狩獵,經常慢悠悠循着山逛上一圈便回來,每逢秋狩也是疲怠得緊,但沒關系,他是皇帝,哪怕什麽也打不着,下面的人也能溜須拍馬,誇上一句皇上仁慈。
梁敬一步步走進來,眼見着營地的門合上,梁擁被關在外面,他才腳步一頓,朝一旁走過去。
破冬就躺在那一群獵物的屍體旁邊,一動也不動。梁敬伸手去摸,被看守的人制止,“侯爺…這…”
梁敬一個眼神望過去,那人便噤聲了,他便伸過手去,輕輕撫摸破冬的背脊,它身上的毛色已經灰暗的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了,梁敬輕聲喚:“破冬。”
破冬阖着眼,他擡起手,望見一手的紅,染紅了指尖,他輕輕籲了口氣,起身走到了堂前。
他拱手彎腰施了個禮,背挺得格外的直,朗聲道:“破冬一向機敏,敢問皇上,它一個畜生究竟犯了什麽錯,值得您大發雷霆。”
梁敬的語氣十分生硬。
小皇帝拍了拍椅子,“放肆!”
“事到如今,祈元侯竟還不知罪?”
“朕早就知祈元侯喜歡烈犬,先前還賜過你幾條,卻不知道你竟如此疏于管教,畜生沖撞了淑妃,吓得淑妃當場昏了過去,皇嗣不保,你竟還好意思問它何罪?”
梁敬朗聲道:“可有人證?”
梁陵冷哼一聲,“人證?淑妃及其身邊的貼身侍女都看到了,難不成是淑妃構陷你不成?”
梁敬霎時陰下了臉。
小皇帝接着說,“朕聽聞這是世子的狗,世子如此輕狂,如此兇惡的烈犬竟放任他在這兒皇家圍場亂跑,侯爺是如何教子的?世子年紀小不懂事,你也不懂嗎?”
打狗還要看主人,皇上哪怕真的忌諱他那麽一分,也不會一聲也未通報,就叫人殺了破冬。更何況現如今還口口聲聲駁斥他不懂事。這真是實實在在地打了他的臉,他不由得面色又陰沉了幾分。
小皇帝朗聲問:“祈元侯可知罪?”
這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淑妃的貼身婢女在一旁跪着聲淚俱下,淑妃還躺在床上無法起身,小皇帝頭一個兒子就這麽沒了。饒是梁敬百張嘴,也說不清這樁事。
“臣教子不嚴,疏于管教,請皇上責罰。”梁敬一撩袍子,撲通一聲跪下。那聲音響的叫那宮婢收了眼淚心裏一顫。
小皇帝收起了手,捏了捏眉心,一幅怒不可遏的樣子,“祈元侯疏于管教,釀下大錯,念其年少有功,罰一年俸祿,杖八十,禁足三月,罰在府中好好反省!”
梁敬的臉紅了又白,最終咬咬牙,好不容易憋出一個字:“是。”
“哼。”皇帝冷哼一聲,甩甩袖子走了。
堂下的人面面相觑,竊竊私語。梁敬只消擡擡頭看看他們的眼神,便知他們此刻在想什麽。殺雞儆猴,皇帝這是做給百官看的。不出一日,朝野上便都知皇帝心狠手辣,手法果斷,連父親的親表弟都下得去手。
只是他梁敬,何時就成了那雞了?
皇家子弟無情也無義,這是先皇梁徵手把手教過他的。
頭一下板子落下,“啪——”的一聲,梁敬一聲未吭。腦子裏翻湧過兒時他頭一回在宮裏見到梁徵的場景,梁徵送他一塊宮裏的點心,第二日他在自家池塘捉了魚拽着母妃衣袖嚷嚷着要給他送去,母妃耐心地教了他好幾遍,他才明白池塘裏養的紅色鯉魚,原來只能看不能吃。
“啪——”一聲又一下杖責,皮肉怎會不痛呢。但比這更重的傷他都捱過,甘寧一戰,他同梁徵并肩作戰。他喚他一聲“哥”,為了這聲哥,他為梁徵擋過箭,那傷口現在還留在他左胸。老皇帝封他為将,軍隊裏的人見到他便喊一聲“小将軍”,人人都說祈元侯家的獨子梁敬雖年少便喪父,但老夫人将他教養的很好,打小便英勇聰明。可梁徵稱帝沒幾天,就溫好酒待他前來,三兩杯酒下肚,就有了杯酒釋兵權的意思。
也罷,從前是他梁敬不識擡舉,少年意氣,不知收斂,擋了別人一統河山的路。但如今他當真閑散起來,怎麽還是人人将他看做眼中釘呢。
梁徵,你看看,你的好兒子,長得不像你,倒是和你一般多疑呢。
梁敬悶哼一聲,額上已出了細細的冷汗。他再無暇顧及其他,喘了口氣,攥緊了拳頭。
沒想到破冬的屍體倒是先他一步被人帶了回來。
“不過是頭畜生,都髒成這樣了,還要他做什麽。”
“嗨,誰知道人家是怎麽想的,只管做事就是了。”
梁擁說要出門去找找破破冬,結果沒走幾步,就被人強行帶回了家。他在府裏等啊等,沒等來父親,等來了破冬的屍體。他的鼻子靈敏得很,隔着老遠便聞到了血腥味。那味道不似平常那般叫他熱血湧動,反倒令他渾身的血都凝滞了一般。他掀開那蓋在屍體上的黑布,低下頭摸了摸破冬糾纏在一起的皮毛,一下下幫它攏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