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收回了手,許久沒聽到梁敬語氣這麽兇,他那一瞬愣了愣,緊接着梁敬咳了兩聲,聲音低下來,“掉下去怎麽辦?”
梁擁聲音很脆,聽上去像嘩啦啦珠子落地的聲音。他聲音裏摻了笑意,還有些撒嬌的意味,“爹爹不會讓我摔下去的。”
馬跑得很快,梁敬挑挑眉,摟着他腰的手松了松,有些玩味,“怕不怕,一會兒就…”
“爹爹!”梁擁猛地摟住他的腰,有些生氣。
梁敬只好求饒,“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西山此時正是野物最多的時候,梁敬騎着馬不一會兒就尋到了獵物。那是只紅棕色皮毛的兔子,靜靜地在草叢裏吃草,梁敬指指那只兔子,道:“這便是你今日的獵物,你不是常常去習武場練箭,這次試試射個活的。”
梁擁有些緊張,這還是他頭一回用劍射活物,活物的感覺和侯府的靶子差遠了。他輕呼一口氣,目光灼灼盯着那只兔子,拿箭,彎弓,瞄準。
偏了。
那兔子一個激靈竄了好遠,草叢裏霎時又寂寂無聲。
“不急,破冬記得它的味道,會找到它的。”梁敬道。
兩人同騎跟着破冬走了沒一會兒就停住了,梁敬沖着梁擁使了個眼色,對方就了然于胸,跳下馬背,重新擡起了弓。
梁敬皺了皺眉,也下了馬。彎腰捏住梁擁的手,“胳膊擡高一點。”
“背挺直。”他拍了拍梁擁的背,“行了,開始吧。”
梁擁聞聲放箭,那箭擦着兔子的毛堪堪落到地上。
梁敬拍拍梁擁的腦袋,“不錯,有進步。”
梁擁頹喪着腦袋不太開心,恰時有只山雞映入眼簾,說時遲那時快,梁敬從箭筒裏撈了只箭,彎弓搭箭,擡手一發,箭矢沒入草叢,走近一看,那山雞已然躺在地上不動了。
梁擁有些羨慕和崇拜的看着他,“爹爹好厲害。”
梁敬摸摸他腦袋,“勤學苦練,擁兒遲早有一天也會這樣的。”
梁擁抿抿唇,遙遙看着岩石上野草飄搖,攥緊了手裏的弓,他擡頭對梁敬說:“我會超過爹爹的。”
梁敬叫人把那山雞拎過來,翻身上馬,朝梁擁伸出一只手,有些戲谑,“這麽有志向?自己能騎回家嗎?”
梁擁默不作聲,抓住梁敬的手被他提溜到馬上,梁敬抖抖缰繩,振臂一呼,“走喽。”
風吹的梁敬的發絲四處飛散,落在了梁擁肩上。馬蹄踏的一片塵土飛揚,梁敬回府沐浴更衣,着人陪着梁擁練箭,自己換了身衣服去了宮裏。
孫太後一身素白,走起路來嘩啦響的發簪也拆掉換成了一根銀釵。梁敬走進殿中的時候,她正把香插上,閉上眼,像是在許願。
“阿敬,你來了。”
這稱呼許久沒聽到過,梁敬頓了頓,接着道:“太後可有何事?”
孫太後嘆了口氣,寒暄了幾句,說:“侯爺如今還是沒有成親的打算嗎?”
梁敬道:“暫無。”
孫太後一雙鳳眼顯得有些落寞,她素手轉動着一串佛珠,問:“皇帝都成親了,侯爺這個年紀還要繼續胡鬧下去嗎?”
梁敬譏笑道:“敢問太後何為胡鬧?”
太後張了張嘴,沉思良久,籲了口氣,眼神複雜,“先皇多疑,但人已經走了,侯爺莫不是還放不下?”
梁敬僵了僵,剛想說聲“不敢”。就見太後回眸看了眼身後的小小靈牌,低聲道:“快到清明了,這眨眼,先皇已經故去五年了。”
五年了。
這麽快了嗎?梁敬有些恍惚。
梁徵居然已經死了這麽長時間了,那個他曾視之為親兄長的男人,已經死了五年了。
太後眼圈禁不住紅了,“阿敬。”
梁敬皺了皺眉,忍了忍,還是沒忍住,道:“太後直呼臣名字即可。”語氣中的疏離顯而易見。
太後愣了愣,眼淚順着臉頰滑落,“哀家猜的沒錯,你果然還在怪他。”
梁敬閉了閉眼,幾年前那股子胃裏翻騰出來的感覺又湧了出來,但那股憤怒無奈的滋味已經沒有那麽新鮮了。就連梁徵這個名字,在口舌中碾過千萬遍,也早就變了味兒。
年少時的情誼,總歸是經不起時間揣摩的。
他頓了頓,平息了一下情緒,道:“太後,過去之事已然過去,無須再提。臣的婚事,也不牢您操心。”
他道了聲“先行退下”,扭頭便想走,卻聽到太後幽幽的說:“侯爺真的越來越像老侯爺了,不知道世子今後會不會也越來越像侯爺。”
她似乎意有所指,但剎那間梁敬只是心弦動了動,腳步一歇,接着又頭也不回,一腳踏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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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小皇帝動作快的很,成親沒多久淑妃的肚子就傳出了喜訊。
恰逢秋狩,臣子佳人都一道出城狩獵了。小皇帝也終于挪了挪屁股,從高牆裏出來,曬曬外面的太陽。叫梁敬納悶的是鄭纾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臣居然也跟了過來,說是秋狩是重要活動,也需史官在場。
梁敬看他義正言辭,想着那也不該勞您掌院出馬啊。
小皇帝只要他一和鄭纾說話,便盯着他瞧,那眼神叫梁敬以為自己犯了什麽事兒,又叫他盯上了。
盯着他的還不止一個,梁擁坐在他身邊,也是目光灼灼。他回頭拍拍那小子的腦袋,“看你爹爹作甚,一會兒去打獵,你就在這兒附近轉轉就行,不要走太遠,這山裏東西多,別被咬了。”
梁擁點點頭,抿着唇又直勾勾的盯着鄭纾瞧,鄭纾回過頭來沖他微笑,他不鹹不淡的看了他一眼,甚至說有些傲慢的轉過了頭。
他不喜歡他,不喜歡他的微笑,不喜歡他的姿态,也不喜歡爹爹看他的眼神。
他抓住梁敬一只手,細細摩挲過梁敬的指節,捏了捏對方的掌心,叫梁敬扭過頭來看自己,“爹爹要不要看我騎馬?”
梁敬抽出手來搭在他肩上,聲音有絲笑意,“行了,知道你厲害,剛熟練沒多久就開始顯擺了。但這時節狩獵,你這麽小騎馬反倒容易受傷,不如就在這兒附近牽着破冬找一找吧。”
梁擁抿抿唇沒說話。
狩獵開始了,梁敬囑托好人照顧梁擁,然後一騎絕塵闖入了山裏。
梁擁低頭看看破冬,牽着他慢慢窺伺周遭。小皇帝居然沒有去狩獵,他和衆多妃嫔和女眷坐在營外,偶爾說說話,表情看上去不是十分好看。似是察覺到有人看他,他猛地一回頭,撞上了梁擁的目光,他皺了皺眉,什麽也沒說,又扭回了頭。
過了一會兒,皇帝似也是坐不住了,拿了把劍,上了馬,也準備去打些野物。
鄭纾緊跟着他,居然也被人扶上了馬,看那姿态,倒是比先前梁擁初學騎馬時好不了多少。
梁擁慢吞吞牽着破冬圍着營帳一圈圈走,沒發現什麽野物,後來往裏越走越遠。
“世子,咱這越走越遠了,要不回去吧。”
身後侍者出聲喚他,他搖了搖頭,“怎麽也得打個東西回去吧。”
他一心想讓爹爹刮目相看,自然不肯空手回去。那侍者無奈,只好跟着他往裏走。
忽聞樹林裏有一陣風吹草動,破冬也豎起了耳朵,前方是個往下凹下去的坡,梁擁剛準備走近下去看看,就聽到樹林裏一陣悉悉索索的響聲,“你放開我!”
“陵兒……”
“別叫我陵兒,那是你能叫的嗎?”
“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不是那個意思?你永遠都是這幅樣子…”
梁擁距離太遠聽不真切,只依稀聽到了後面有個人低聲哭泣的聲音,有人似乎在安慰他。梁擁邁了邁步子,想去瞧一瞧,被身後侍者攔住了,“世子,咱回去吧…”
彼時年滿十歲的梁擁眉眼已經稍稍長開了些,他皺皺眉,思量有三,想着和自己又沒關系,扭頭走了。
但若是他方才沒有聽錯的話,那是鄭大人和皇上的聲音。只是他們兩個,為何會如此親昵?梁擁揣着一肚子疑問往回走,破冬似乎格外興奮,撒了歡一樣,圍着他四周亂竄。梁擁知道它是許久沒來過山裏,想去玩一玩兒, 于是伸手摸摸他的頭,點頭允了,“去吧。”
破冬便扭頭跑開了。
“世子,咱還打不打東西了?”
梁擁眼神裏有絲微光,他瞅了瞅身後的侍者,道:“走,騎馬去。”
“可是…侯爺說了…”
“閉嘴。”
騎上馬,梁擁速度便快了很多,他遠遠看見一只鴿子,擡手一發,那鴿子的翅膀一頓,很快就從半空落了下來。
侍者拍手交好,連忙将那鴿子收起來。
飛禽不同于走獸,目标又小,移動速度也快,梁擁小小年紀,竟能一發斃命,實是少年英武。頭一個小獵物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