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谷無非就是這樣,和外面的世界沒什麽兩樣,一樣的晨光熹微,一樣的蟲鳴鳥唱。只是慢慢地一種死寂在合圍。
世間的山谷都是一樣的寂靜。然而這裏每一聲鳥叫,都像用描金的筆畫在你的耳邊,格外驚心。寂靜中總有什麽東西會一躍而起。
是種種可怖的傳說在心中作怪吧。藺小砧和杜桓都這樣想。
野人谷當然不只是一個山谷,進了一線天,地勢漸闊,兩邊懸崖壁立,絕岩怪柏,危石如墜。腳下甚是難走,也是為了趕時間,藺小砧還是把杜桓背着。杜桓嘆道:“要是有一匹馬就好了。”
藺小砧氣憤道:“我就是你的馬。”
行不多時,岔出一道白花花的溪水,藺小砧道:“順着水走。”于是逆澗水而上。
腳下更滑了,只能踩在青苔密布的石頭上跳躍而行。
饒是藺小砧輕功再好,也滑了一跤。兩人跌得濕了半身,甚是狼狽。杜桓傷口被這一震,疼入骨髓,只是咬牙撐着,不敢哼一聲。只因看見藺小砧這兩天已經夠累了,不想分她的心。
藺小砧看見他為了忍住疼,嘴唇都咬破了,道:“跟着我可好?”
杜桓說不出話來,只是盡力一笑。
又走,杜桓終于緩過勁來了,立刻廢話道:“剛才是我們進野人谷的第一難,以後在那裏立一塊碑銘,上書:藺小砧杜桓野人谷跌倒處,也好讓後人瞻仰紀念此次壯舉。”
“半天沒聽你出聲,我還道你死了,原來還活着。”
出了這山澗,上到山谷頂上。
“已經出了野人谷麽?怎麽不見野人?”杜桓奇道。
“你很想見到他們麽?”
再往前走,只見四圍奇峰峻嶺,雲遮霧繞,不見峰頂,隐隐聽到不知名的野獸吼叫,時而又是蜀山熟悉的猿啼。
左手邊的山上白雪皚皚,晴光下與一帶白雲同色,右手方遠處的峰巒則陰晦如昏,山雨欲來,而他們身後是一地晴光,拖着藺小砧背負着杜桓的影子。這混沌未開的大山深谷中,那天時也很是古怪。
眼看就要到那前面的黑樹林時,突然這茅草及腰的谷頂山坡就斷了,一道只七八丈寬的深溝從大山上裂開,橫亘在二人面前。
那深淵下水流湍急,看看都頭暈。深淵數丈之隔,二人所站的這面陽光明媚,茅草滿坡,并無一棵樹。對面卻是一片黑暗陰郁的森林,如同一把天斧降下,将這大山劈成陰陽兩半,此時站在這深淵前,聽不到深可千丈的水聲,卻能感到對面黑暗叢林裏的陰森之氣。
這次杜桓先看見,上方一根巨木橫撘在深淵上。
“有橋。”杜桓道。
“那是橋?你以為是你們木落鎮,什麽劉員外馬員外發善心給你俢座橋在那裏。”
杜桓的眼力确實不及藺小砧這樣的武功高手,近了才倒抽一口涼氣,如果說那是橋,也只能叫奈何橋。
“時不利兮骓不逝,小砧小砧奈若何?”杜桓哼哼道。
那橋只是對面一棵被伐倒的不知多少年的參天大樹,正好跨在這深溝天險之上,樹皮已被剝去,光滑無比。
“還是回去吧。為何非要去那野人谷?”
藺小砧道:“這獨木橋顯然是人為的了,定是孤塗族所為。待我過去看看。”藺小砧放下杜桓,杜桓下來,垂着傷臂,伸伸右臂,道:“真是疲乏了。”
藺小砧臉色不好看了,“我一直背着你,還把你累着了?”
藺小砧輕輕躍上那深淵上的樹幹,盈盈地過去了。一頭就撞進了那黑森林中。
杜桓頓時只覺天地空曠,孤身一人如在蠻荒混沌之中。四周靜得從骨子裏升起一種寒涼之氣。好在藺小砧很快從林子裏冒出來了,杜桓見她踩在一棵大樹之巅,飛身而下,越過這深溝,落在自己面前。
“走,記住,不要往下看。”藺小砧背起杜桓,踏上了那獨木橋,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杜桓還是忍不住往下偷觑了一眼,他在藺小砧背上,往下也看不見那樹幹,只見二人如同飄在半空。
杜桓吓得身子一抖,連帶藺小砧腳下一顫。
這時藺小砧可使不出輕功,也不敢罵杜桓,只是心定氣凝,穩住腳下。
杜桓的聲音抖得更厲害:“你···看見···沒有?”說得很輕很輕。
“看見了。抱緊我。不要出聲。”藺小砧說得更輕,輕如此時飄在這深淵獨木之上的他們的運命。
他們都看見了,對面樹叢中一付弓箭已經對着他們了。只要那箭一發,就是一箭二鳥。
這時,二人正好在獨木正中,所謂進退兩難。
藺小砧還是往前慢慢走,因為她走不快。
“放下我吧。”杜桓知道,如果不是背着自己,現在的情形,對藺小砧來說,并不麻煩。
杜桓将手松開了。
“他不會放箭的······”
但是杜桓已經将摟住藺小砧脖子的手松開了,身子往下墜,藺小砧頓時失了衡重,要麽放棄杜桓,要麽二人一起墜入深淵。
藺小砧當機立斷,反手抓住杜桓右臂,将他往對面掄圓了甩出去。
藺小砧這樹幹上的發力一甩,她自己卻滑跌下樹幹,只是她身手敏捷,眼看要墜入深淵之際,一手搭在樹幹上,又借力高高躍起,空中已拔出軟劍,将那射來的箭輕輕撥開。
這只是電光石火的一瞬,而杜桓卻還在空中,藺小砧那樹幹上的發力,卻不能将他甩到對面去。
藺小砧是早有考慮的,落在樹幹上,又一躍而起空中照着杜桓背上狠命一腳,這才将他踢到對面林子崖壁邊。至于杜桓能不能抓住那深淵邊上的草木,就真的只有看他的造化了。
杜桓本能地摳住了那凸出的樹根,生死之際看那藺小砧又在樹幹上一點,空中撥開又一支暗箭,這次那箭卻倒飛回去,只聽林中一人怪叫一聲。
難道那人竟反被這箭射中了?杜桓昏頭昏腦之際還這樣閃念一想,然後喉頭一甜,這才五髒六腑翻江倒海起來。
看着已經到了自己面前的藺小砧好像是三個人,伸出三只小小的巴掌,不過只挨了一記耳光。隐約聽見藺小砧說道:“回頭再告訴你,為何打你?”
然後藺小砧背起杜桓就往林子深處跑,荊棘劃在杜桓身上,疼痛在疊加,然後就顧不上疼痛了。
然後藺小砧将他放下,二人這時在一塊大石下窄窄的空處。倒是一個天然的庇護。